事實上,說她不害怕是騙人的。

  自從聽見他親口承認殺過人,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因為好奇心而試圖接近他,子言就感到不寒而慄。

  她連殺魚都不敢看,更沒有辦法想像殺死一個人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他要她別再來了,她應該也不敢再去那個工地大樓。

  只是每次見到媽媽,想要查明真相的念頭就更加強烈,他殺了誰?為了什麼殺人呢?

  「妳確定可以自己騎車上學了嗎?」媽媽手拿一杯熱牛奶,在她對面坐下。

  「嗯!已經不會痛了。」

  膝蓋的傷口完全癒合,剩下等著脫落的褐痂。可是,海棠那番話對她的衝擊卻還深深印在心頭,還有與日劇增之勢。

  「媽,那個……」

  「嗯?」

  媽媽含著等待的微笑看她,話到了喉嚨,子言才發現這個問題是多麼難以開口,她害怕聽見真實的答案。

  「那個……爸最近好像很少在家喔!」她膽小地收回追究的衝動。

  「對呀!公司忙吧!」媽媽的聲音有些乾澀。

  不會又吵架了吧?煩不煩呀?都已經是大人了,還那麼愛吵。當初不正是因為相愛才結婚的嗎?戀愛,難道不能只留在笑容裡?




  早晨,子言負責打掃庭院區域,掃到一半,班上男生就跑來求她傳授幾招魔術,好讓他去追心儀的女生。

  有人提起她最愛的魔術,子言扔下大掃帚,興致勃勃耍了幾個簡單手法,男生抗議手勢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

  玩呀鬧的,她無意間瞥見身為副班長的柳旭凱站在訓導室外,正朝這個方向望。他的臉色沒有往常的爽朗,笑也不笑,等到他的朋友趕來,才和他一塊兒離開。

  「吃錯藥了嗎?」

  子言撐起下巴,在上課中回想他不尋常的表情,後來決定認真聽課,才發現她在課本上的塗鴉寫了好幾個「柳旭凱」的名字。

  「我、我在幹嘛啊?」

  她拼命用立可白把那些原子筆字跡一個個塗掉。

  最近在學校,她是偶爾會有脫序的演出,但,倒也不再那麼在意海棠的話。

  怎麼說呢,當她把重心放在學校,就會覺得漸漸脫離工地那個世界,這邊和那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帶。

  接著,又是和柳旭凱那班同一個時段的體育課。

  期末考快到了,子言那班獲准帶書出來看,女生們幾乎都這麼做。

  子言和詩縈待在樹下準備下一堂的歷史小考。參考書看看又停停,子言並不怎麼認真,操場上不時傳來踢球的叫喊聲,她維持看書的姿勢,稍稍抬起眼,遠遠觀賞在運動場上活力四射的柳旭凱。

  難得放晴的冬陽曬著她和她的書,青草味道和紙張的氣息混雜在一起,隱約還能聞到昨天剛洗完頭髮所透出的香氣,這些味道和太陽很接近,很接近,都是暖和的。

  她呆呆注視著操場上的廝殺,懶得移動視線,胸口啊,好像放了一個懷爐在溫溫發燙,原來,平常詩縈觀看柳旭凱踢球就是這種感覺呀!看著看著,就覺得……心情好舒服。

  柳旭凱原本向前奔跑,忽然放慢腳步,朝樹下看過來,這一看害他猛地被飛來的球砸到臉。

  子言嚇一跳,抓緊參考書,誰知旁邊也在同時傳出小小的驚呼,詩縈直視前方,摀起嘴。

  原來詩縈也沒在看書。

  子言不禁覺得落寞,暗暗反省自己貪婪的視線。

  「好渴喔!我去買飲料,詩縈妳要喝什麼?」

  「唔……寒天綠茶。」

  「好。」

  她乾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眼不見為淨。

  販賣機在她們待的樹下後方那兩排教室大樓之間,子言拿著零錢轉進去,在販賣機前站半天,還是沒決定好想喝什麼。

  「嗨!」

  她循著招呼聲掉頭,怔怔。柳旭凱額間還沁著汗,微笑地向她打招呼。

  又恢復正常了?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好!她怎麼又跟他一起落單了啦?

  「你先買吧!」她退後一步,讓出空間。

  柳旭凱走上前瀏覽飲料的選項,子言能夠清楚見到剛才他被球砸到的臉頰紅紅的,真可惜了那張好看的臉,痛不痛啊?

  「哪!請妳。」

  她的臉冷不妨被冰了一下!子言按住臉頰,看向他和煦的面容以及手中那罐檸檬茶,對於柳旭凱不再刻意保持距離的舉動而不知所措。

  「幹嘛請我?我自己可以買啊!」

  「反正只是飲料。」

  「不要……」

  子言有意避開他的手,卻一不小心碰掉了鋁罐,他們眼睜睜看著飲料橫躺在黃土上,柳旭凱拿起來的時候微濕的瓶身已經黏附一層泥土。

  子言見他打算再投幣買新的一罐時,連忙制止:「不用啦!原來那一瓶就好了,還是可以喝啊!」

  他聽了,說「妳等我」,就跑到對面的洗手台沖洗。

  啊,這下子不就等於接受他請客了嗎?

  子言低聲罵自己笨,又沒輒地望望洗手台方向。透明的水,嘩啦嘩啦從水龍頭流洩出來,不斷沖擊著鋁罐和他挽起袖子的手,在半空中濺出陽光的晶瑩顏色。

  子言覺得,有一種純淨的光線也從她炙熱的胸口,緩緩流散出來了。

  她在午后靜謐的上課時間,輕輕一笑。

  「來,應該很乾淨了。」

  柳旭凱跑回她身邊,子言羞澀接下:

  「謝謝。」

  「別客氣。」

  他也幫自己投了一罐運動飲料,跟她一樣並沒有馬上打開喝,只是和善地與她相視而笑。

  面對這麼真誠的大男孩,子言不忍再閃躲,她指指他的右臉,作出糟糕的表情:

  「你的臉沒事吧?好像很痛。」

  「這種事常發生。」他一點也不在乎,反而關心起她的腳:「之前聽說妳的腳受傷了,還好吧?」

  「喔!擦傷而已啦!早就好了。」

  「那就好。我聽見的時候有點擔心。」

  子言表情一僵,很明顯就是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他卻自顧自地說下去:

  「其實知道的那天,就想問妳的情況,可是,一想到這樣很奇怪,就……」

  「是真的很奇怪。」

  她呼出這麼一句話,便轉身面向販賣機,努力尋找詩縈要的寒天綠茶。

  她快速轉身的時候,馬尾巴掃過他胸前的運動服,內心悶住的話被拍醒了。

  柳旭凱把玩手中飲料,就在子言想要儘快脫身,他終於決定不吐不快:

  「那天,我看到妳在外面打掃,和別的男生說話,覺得……這麼說真的怪怪的,不過,我覺得……有點不高興。」

  子言沒找到寒天綠茶,納悶反問他:「他是我們班男生,你們有恩怨啊?」

  她似乎不太明白。柳旭凱總以為寫出那封告白信的女孩,應該很能了解他的意思才對。

  為什麼吳詩縈本人和她寫的文字老有搭不上的感覺?好像他認識了兩個不同的女生。

  「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問吧!」

  「妳到底……喜歡我什麼地方?」

  子言瞪大眼,半天吭不出聲,面對微微發窘的柳旭凱,不由得發慌。

  完、完蛋了。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抱歉,我很想知道。」

  她轉起圓溜溜的眼珠裝傻:「嗯……我寫給你的信,沒有提到嗎?」

  「沒有。」

  「這樣啊……」

  子言再度轉向販賣機,怎麼辦?怎麼辦?喔!找到寒天綠茶了,可是現在的麻煩不是它……等等!她想起詩縈在保健室說過的話了!

  子言回頭,笑盈盈回答:「有一次啊,我看見你扶你們班一個拄柺杖的同學上樓梯,那個時候就覺得你一定很好心,當然還有很多理由啦……」

  她暗暗鬆口氣,柳旭凱真摯而感謝的眼神彷彿說著他已經相信她的話。子言連忙按下寒天綠茶的按鍵,打算拿了飲料就跑。

  「可是,真奇怪,吳詩縈,我喜歡妳就說不出任何理由。」

  喀咚!她彎著身,裝滿飲料的鋁罐重重落下的聲響撞進她耳畔。

  不遠的地方誰打開了水龍頭,再度嘩啦嘩啦了起來,不會停止似的,是這一刻所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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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為什麼老是要和友情作二分法的選擇呢?從愛情中退讓,並不是友情的表現,而是一種瞧不起朋友的卑鄙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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