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鬧鐘一到設定時間,鈴鈴作響。子言還趴在枕頭,手一拍,叫它立刻安靜下來了。

  微亮的房間,只聽得見秒針一格一格的走動,她也不急著起來,懶懶地賴在床上,已經睜開的眼睛盯著制服在透進的陽光裡平整地吊掛起來,發呆著。

  那是第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異性當面說「喜歡」。縱然是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對她而言,它變成了一種神奇的物質,像甜甜發酵出來的情緒,像彷彿可以說得出它的定義又會突然詞窮的感覺,像一種回音,在她的記憶一遍遍重覆,還像許多她不懂得該怎麼形容的感受。

  「我……喜、歡、你……」

  她稚氣呢喃,沉靜片刻,然後一頭栽進鬆軟的枕頭當中。

  子言不怎麼記得後來發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逃跑了。

  回到樹下,詩縈並不在那裡。她待在原地喘氣,飲料罐滲出的冰涼水滴,漸漸和她手心上的汗漬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下一堂上課鐘都敲了,詩縈才回到教室,接著馬上小考,等到下課子言才將退冰的寒天綠茶拿給她。

  『妳剛剛去哪裡了?我找不到妳。』

  『我去廁所。』

  詩縈打開拉環,喝了一小口,看著黑板上的解答,沒有看她。

  昨天一整個下午,子言遇到什麼事、和誰說了哪些話,都沒有印象,滿腦子被柳旭凱說的「喜歡」所佔據,一直煩惱到今天早上。

  不過,也、也不全是煩惱啦!子言在車上迎著風輕快回想,他的靦腆,他的懇摯,和他說「喜歡」時的溫柔眼神,總會鑽進她心裡,酥酥麻麻的,讓她傻呼呼的笑。

  『吳詩縈,我喜歡妳就說不出任何理由。』

  子言驀然放慢車速,只靠滑行。柳旭凱叫她「吳詩縈」,她並不是詩縈。

  原來,那句話其實很傷人。

  子言收起失魂落魄的精神,將腳踏車停在詩縈家門口,她家開早餐店,這個時間正忙。子言坐在車上等了一會兒,吳媽媽才注意到她,停下手中的鐵鏟,揚聲說:

  「子言哪!我們詩縈已經去學校了耶!」

  「咦?」

  「她沒跟妳說嗎?」

  「呃……」她搔起頭:「哈!大概是我忘記了!」

  手指碰到柔軟的髮絲,子言一驚,居然忘記把頭髮綁起來了!

  於是,就這麼一路飄揚著引人注目的長髮騎車到校,班上同學手癢,紛紛湊上來把玩她及腰的黑髮。

  「喂!你們不施捨一下髮圈,還一直亂拉!」

  子言抱著頭躲回座位,用手指梳梳被抓亂的長髮,眼一飄,原來詩縈已經坐在位子上看書了。

  「妳今天怎麼沒等我啊?」

  「我今天值日,要早點來。」

  她回答的時候,眼睛仍然離不開書本。子言原本要追問怎麼不告訴她一聲,又想到或許是自己糊塗,詩縈有說過而她沒聽進去。她是挺恍神的,不然也不會連頭髮都忘記綁。

  中午,另一位值日生手痛,請子言幫忙抬便當,子言便和詩縈一起到司令台前,各班學生已經擠在那裡領便當。

  柳旭凱發現她的身影,低聲「啊」了一下。子言彷彿聽見他聲音,在人群中側頭。

  她的烏黑長髮垂披在瓜子臉兩旁,將那張素美的面孔烘托出令人驚豔的清靈質地,眼睛、鼻樑、唇色,一一鮮活了起來,她的面貌比他記憶中還要成熟許多。

  他全神貫注地注視,忘了神。子言的臉一陣慌、一陣紅,只好匆匆把臉別開,沒能望見身旁詩縈沉著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和柳旭凱之間游移。

  午休時間,子言還是不能安穩入眠。說實話,領便當的時候她一度害怕柳旭凱會直接走到她面前,詢問那個告白的後續。如果是那樣,詩縈就會知道了。

  詩縈不能知道嗎?

  子言趴在桌上的頭悄悄換個方向,凝視斜前方、背對她午睡的詩縈。照理說,她是詩縈替身,有義務向本尊報告一切關於和柳旭凱接觸的大小事。可是,詩縈一定會很難過的,也許還會很生氣,她沒有辦法想像詩縈對她很生氣很生氣的情景。

  想到這裡,子言不由得抓緊衣袖。

  她,詩縈,柳絮凱,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在這個三角定點上,到底是什麼造成了他們這般難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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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