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子言試著用便當盒的橡皮圈來綁頭髮,可是她的頭髮太長,老纏在橡皮圈上,就算硬是綁起馬尾也歪七扭八的,髮絲還因此被扯掉不少根。
「我幫妳吧!」詩縈不知何時過來了,接走她手上的橡皮圈:「到樓梯那裡好不好?」
這一堂是自習課,她們來到常去的樓梯間,子言坐在下兩階的地方,讓詩縈彎著身幫她將長髮梳齊。
詩縈手握梳子,一次又一次在美麗的長髮上滑動,她常常像這樣幫子言打理頭髮,最喜歡幫子言編出整齊的麻花辮,她說那樣好有成就感。子言面向冷清的操場,感受身後那雙手不厭其煩的動作,輕柔得叫她瞳底的操場變模糊了。
「快要放寒假了耶!」詩縈說。
「對呀!」子言用力眨掉眼眶裡的濕熱,試著輕快回話:「去年寒假我們還一起去溪頭玩,今年也來計劃一下吧!上次好像說過要去木柵動物園對不對?」
「就我們兩個嗎?」
「這個嘛……可以再找秀儀,可是去年約她就約不出來。」
「妳是真的想和我一起去嗎?」
子言覺得哪裡怪怪的,她想回頭看詩縈,可是詩縈正用橡皮圈把她的馬尾束起來。
「不跟妳去,不然跟誰去?」
「比如,跟妳喜歡的人一起。」
「啊?我哪有喜歡的人?」
「真的?」
「真的啦!」
「那,妳不會見色忘友嗎?」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當她的長髮一吋吋離開詩縈的手,子言覺得體內某一條神經也隨之被抽離出去,酸麻得叫她打起寒顫。
她回頭,對上詩縈平靜而冷淡的表情。印象中溫柔可人的詩縈,現在只讓子言覺得眼前的好友活像一尊冷冰冰的人偶,讀不出什麼喜怒哀樂。
「柳旭凱說喜歡妳,我看見了。」
子言狼狽站起身,沒辦法抑制心臟的狂跳,她因此難受地倒抽一口氣。
「子言,妳為什麼不跟我說?」
「……妳會不高興。」
「那妳呢?他說喜歡妳的時候,妳高興嗎?」
她幾度抿唇,並沒有正面回答:「……我沒有答應他什麼。」
「妳當然不能答應,妳又不是真正的『吳詩縈』。」
詩縈的一針見血,戳中她早上的痛處,子言沒料到溫婉的她說話這麼衝,而難過地握緊手:
「所以,我不能喜歡他嗎?」
「妳那根本不是喜歡!」
詩縈激動起來,怨怨地責備她:
「妳只是在享受喜歡的感覺,妳不是真正的吳詩縈,所以完全不用負擔任何責任。妳不用擔心他是不是和其他女生特別好、妳不會因為見不到他而感到寂寞,妳只需要……在遇見他的時候玩起假扮的遊戲就好了。」
子言被說得有點惱羞成怒,一股氣上來,當下反駁了回去:
「那個遊戲也是妳開始的!是妳要我假扮吳詩縈,沒有勇氣聽他回答的人是妳!」
詩縈秀氣的臉一陣慘白:「難道妳現在有勇氣向柳旭凱說實話?說妳其實不是吳詩縈?」
「妳幹嘛向我發脾氣?他說喜歡我又不是我的錯!他說喜歡我……不可以嗎?」
子言說著說著,從猶豫,變得傷心。詩縈也靜下來,看著她,她們隔了幾層階梯的距離,不再靠近,不再是那麼清晰。
這時,去廁所的班上同學路過下方走廊,撞見她們的對峙而停頓腳步。詩縈抹一下眼睛,快步從子言身邊跑下去:
「要不要喜歡他都隨便妳。」
子言依舊面對灰舊的牆,詩縈經過時所帶起的微風有好聞的香氣,是乳液的味道,甜甜的。
她佇立在原來的階梯,不上不下,感受詩縈身上的香味最終在空氣裡散去歸無,她沒有攔阻。
子言以為自己會大哭,畢竟是跟最要好的朋友吵架了,還有覆水難收之勢。不過,說到底,她是個性情冷的女孩,情緒不是那麼容易被激發起來。頂多,隔天早上她抱著一線希望,照例騎車到詩縈家門外,看見忙碌得像戰場的早餐店,待上一會兒,莫名其妙地,忽然感覺自己也不是真的那麼想找詩縈,她只是……
只是想確定她們的友誼是不是因為一個柳旭凱就變得不堪一擊。
「咦?子言啊!」詩縈媽媽又發現她,不知情地大喊:「詩縈先走了喔!」
「這樣啊……」
她也是早就心中有數,笑一笑,慢吞吞騎上車,慢吞吞踩動踏板,這陣子才稍微回暖的風從她四周流竄而過,空空的。
那是毫無預警而迸溢出來的情緒。子言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喉音,兩邊嘴角狠狠往下扯,她閉上眼,連同脆弱的聲音一起壓制住。
早晨一個人的路上,她沒有大哭,只有上學途中的幾滴淚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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