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要送她回家,還說工地附近一到晚上就不太會有人經過,要她以後別逗留得太久。

  「那,意思是……」她靈巧探問:「我以後還是可以來了?」

  子言牽著腳踏車慢慢走,路上,大概只剩下鍊條轉動的聲音,以及他安靜的苦惱。

  「妳父母會擔心的。」

  「如果你是擔心這個,那我就不會讓他們知道。」

  「跟我這種人打交道,不會有什麼好處。」

  子言想也不想:「可是,我不是要跟你作買賣呀!有人對你好,你都認為對方是有目的的嗎?」

  她的話聽似天真,卻讓他察覺到自我的卑微,曾幾何時,已經成為醜陋的防備。

  子言見他又不吭聲,以為他不高興:「不過,好像都是你在幫我,我一直給你添麻煩,嘿嘿!」

  「沒那回事。」

  腳下的節奏行進了兩拍後,有道輕如羽毛的聲音飄進來。

  子言抬起頭,他一向深憂的眉宇間有一縷似水溫柔舒展開了。她又低下頭,望著自己的白襪黑鞋來回交錯,驟然加速的心跳,害她的臉燙燙的。

  這條安靜的小路,隨著路燈銀白色的亮光一盞又一盞的延伸,忽然漫長得不見盡頭。

  腳踏車鏈條一圈圈的轉動,他們並肩踩在柏油路上的緩慢腳步,頭上灑下的淡淡燈光,她說不出的羞澀,他散不去的寂寞……像交織的豆莖,在這條小路上蔓延又蔓延。

  能再多走一會兒,就好了。

  「貓、貓叫什麼名字?」

  再這麼安靜下去,彷彿會換不過氣似的,子言匆匆問起那隻貓的事。

  「名字?」

  「你要帶牠回家,總得幫牠取名字吧!」她見他還是一頭霧水,提醒道:「不然你要怎麼叫牠來呢?」

  他仍舊無法理解:「我沒什麼事會找牠。」

  所以不用幫牠取名字嗎?子言腦袋瓜不知道在想什麼地沉吟片刻,最後才淘氣地噘起嘴巴:

  「我跟貓不一樣,我有取名字啊!叫姚子言喔!你沒事也不會那麼叫我嗎?」

  他站住,她的問題和她現在的表情一樣,俏皮任性,使得他為難半天,也沒辦法潑她冷水。

  「欸?那不是蕭海棠嗎?喂!真的是他耶!」

  粗啞的台語嘎然擋住他們的去路。

  海棠一發現出現在前方的三個人影,頓時變了臉色。子言不得不跟著停下來,那三個人的舉止不像善類,見到海棠,又像相識已久。

  「唷!你把妹啊?還是清純的高中生耶!」

  其中一個瘦子注意到子言,色瞇瞇地上下打量,子言微微退後,不高興地瞪回去。一個比較壯碩的男生見海棠不出聲,出手推他一把:

  「幹嘛?不記得我們啦?虧我們還一起待過看守所。不過,我看你現在過得不錯嘛!」

  接著他的目光也不懷好意地落在子言身上,海棠啟步站到子言面前,放低姿態:

  「她只是我觀護人的女兒,順路送她回去而已。請讓我們過去。」

  獐頭鼠目的三人面面相覷,其中的大胖子老大不爽地昂高下巴:

  「跩什麼跩?搞上觀護人的女兒了不起啊?從以前就是這副自命清高的死樣子!」

  他雙手一推,使勁將海棠推得撞向後方的牆!子言嚇得扔下腳踏車,跑到他身邊:

  「海棠大哥!」

  「快走。」他壓著聲音催促,見到子言猶豫地動也不動,輕輕將她往一旁推:「我沒關係,快走。」

  子言倉惶點頭,掉頭就跑,後面傳來有人在大喊「高中生跑了啦」,心裡就更加害怕。

  天哪!她從來沒遇過火爆的打架場面,就算在學校也是時有耳聞而已,沒想到會這麼可怕!

  「等一下!跟她沒有關係!」

  有人要追上去,海棠及時拉住他的手肘,瘦子回頭,一拳朝他臉上揮:

  「你敢抓我?」

  子言跑到半路,聽見突然有人兇惡大叫,忍不住回身,正好見到海棠被打倒在地的情景!他的背包跟著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出來,其中一樣是那本畫有漂亮房子的小冊子。

  小冊子在爆發的衝突中幾度慘遭踐踏,海棠曾作出看似想要拿回它的動作,可惜一再被那些流氓推打,卻怎麼也不肯還手。

  他雖然沒說,不過心裡一定很珍惜那本小冊子,鉛筆畫的房子很細心、很認真,就連子言也捨不得它被破壞分毫。

  打不過他們,總應該可以把小冊子偷偷救走吧?

  子言跑回那個路口,那幾個大男生已經推擠到牆角了,沒人理會躺在馬路上的小冊子,她悄悄繞過去,將它和被扯裂的幾頁紙撿起來。

  「咦?妹妹,妳捨不得走啊?」

  她的手冷不妨從後方被拉起,最壯的那個人硬是將她拖近,子言登時覺得手快被折斷了:

  「放開!好痛……」

  這時,說時遲,那時快,海棠已經衝上來,掄起的拳頭使勁揮開壯漢!

  另外兩人見狀,怒火上衝,正要幫兄弟報仇,這時,刺眼的車燈剎那間照亮在場的人!

  一部黑色奧迪停在他們前方,子言伸手擋住光線,後來定睛看清楚下車的人,欣然跑到他身邊:

  「爸!」

  「你們在做什麼?」

  子言的爸爸快步近前來,將他們輪流看一遍,掛彩的掛彩,皺巴巴的衣服擺明發生過嚴重的拉扯。

  三個流氓見到這位西裝體面的中年男子介入,朝地上吐口水,狠狠對海棠撂狠話:

  「這次先放過你!下次就沒這麼簡單了。」

  等他們三個都離開,子言的爸爸看看毫髮無傷的女兒,再看看臉上有挨揍痕跡的海棠,用懷疑的口吻詢問子言:

  「他是誰?」

  「他……」子言支吾,瞥瞥正彎身收拾背包的海棠:「是學校的學長,送我回家。」

  那怎麼沒穿制服,又和那三個流氓扯上關係?子言的爸爸不怎麼採信,海棠倒是認出他就是那棟大樓的負責人,偶爾會帶著下屬來工地巡視。

  由於這個青年剛剛好像還護著女兒,做父親的也不好多說什麼,只低聲命令子言:

  「快回去吧!」

  「喔!」

  子言的爸爸先上車發動車子,子言經過海棠身邊之際,擔心他嘴角的血跡,輕輕交待: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拿藥來,不要走喔!」

  她牽起倒地的腳踏車,快速騎回不到兩百公尺的家。海棠目送她焦急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燈光下,負起背包,揚手抹去嘴角的血漬。鮮豔的顏色沾在略略浮腫的拳骨上,午夜夢迴,那抹怵目驚心的紅,總是擺脫不掉的夢靨一再糾纏,不會結束。

  海棠再次抬眼放向子言離開的方向,只剩清冷的燈火,儘管如此,彷彿還能聽見熟悉的腳踏車聲,為了他的緣故,一圈又一圈急促的轉動。

  子言回到家,爸爸繼續追問剛才的情況,她信口編了一個學長英雄救美的故事,然後假裝要上樓換衣服,卻拿走醫藥箱偷偷摸摸從後門繞出去。

  當子言捧著醫藥箱回到方才的路口,他早已不見蹤影。

  子言急急忙忙四處尋找,最後怔怔地留在原地。路口的風旋繞得有點輕,像他每一次轉身離去的身影。

  她低下眼,凝視懷中派不上用場的醫藥箱,竟感到一絲落寞。

  「好歹說聲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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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少女的心中是一首輕盈的詩,有絢爛的落花,有多愁的流水,或有情或無情,總是和夢境一樣的美,一樣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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