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咦?他問過名字的事嗎?」

  在下課的走廊上,被詩縈這麼一問,阿泰打住對她印象的描述,眉開眼笑地點頭:

  「對啊!那傢伙硬是說妳不叫吳詩縈,我還跟他爭半天咧!妳的名字……明明就很好聽啊!」

  他說著說著又兀自覺得不好意思,詩縈沒管他順水推舟的稱讚,在心裡驚惶猜想,柳旭凱發現她們調換身份,還有,說不定子言也知道東窗事發這件事。子言完全沒提起,事情到底變成什麼樣了?她完全沒個底啊……

  「我覺得妳很會照顧人耶!上次妳朋友被球K到,妳就很擔心的樣子,啊,我就是那個踢球的人,對妳朋友真不好意思……呃……請問妳有沒有在聽啊?」

  阿泰還在認真地告白,詩縈不專心的眼角卻補捉到二樓底下的花圃前,子言和柳旭凱正迎面遇上!

  子言被老師差去拿改好的考卷,她抱著那堆紙,像是受到什麼驚嚇地站住,有幾張考卷不小心從懷裡飄溜出來。

  柳旭凱也是愣住,一陣沒什麼話好說的死寂後,他向來溫和的面容隨即結上一層罕見薄霜。柳旭凱避開她的注視,繞過地上那幾張考卷離開。

  子言等他走遠了,才蹲下身將考卷一張一張撿起,由於她始終低著頭,詩縈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有那隻撿拾的手有氣無力做著相同的動作。




  放學後,子言牽著腳踏車要離開車棚,詩縈剛好走來,兩個女孩不偏不倚地四目相會。

  子言先別開不知該往哪擺的視線,想讓位借過,誰知詩縈朗聲對她說:「等我一下,我跟妳一起走。」

  子言詫異地看她走向那排停得亂七八糟的腳踏車,開鎖,將書包擱在前籃,好不容易把車子牽出來以後會習慣性地將右邊頭髮順到耳後,就跟往常一樣。

  說真的,她實在猜不到詩縈到底想幹嘛,為什麼突然主動邀她一起回家?啊!該不會要找她談判吧?然後說什麼「他是我的,妳以後不准再接近他」那一類的話。怎麼辦?她最不會談判了,連跟賣小首飾的攤販殺價都會不好意思。

  子言踩著腳踏車,整路心驚膽跳,詩縈不常騎在她旁邊,比較偏後,又不吭聲,這叫子言更加沒有安全感。

  正當她還在胡思亂想,詩縈驀然迸出一句話:

  「柳旭凱已經知道妳不是吳詩縈了對吧?」

  子言緊急煞車,在河堤上拉出刺耳的聲響,那頻率和天空長長的飛機雲幾分相像。

  詩縈不理會她的錯愕,將車子停好,走向河堤:「去那裡坐好不好?」

  平時,如果她們不想經過烏煙瘴氣的大馬路,就會稍微繞點路走河堤,不但車子少,還可以坐在堤岸邊的長椅偷閒聊天。

  是啊!如果是平時,子言會很開心到河堤這兒來走一走,可是今天的氣氛實在太詭異了,她跟在詩縈身後有點不情不願。

  詩縈往漆成墨綠色的長椅坐,面向底下湍急的……濁水溪?大甲溪?子言從來不記得那條溪的名字,每次來她都要想一遍,不過現在那個一點也不重要了。

  詩縈壓住被風吹亂的髮絲,側頭,見她還憂鬱地站著。

  「柳旭凱的朋友今天跟我說,他問過我們的名字,所以我想應該是被拆穿了。」

  「是被拆穿了沒錯。」一想到學校庭院和柳旭凱的會面,子言就不禁垂頭喪氣。

  「這樣啊……那,他怎麼說?」

  他說不會再找我了。子言傷心回想,面對詩縈急於知道下文的眼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一定很生氣吧!」詩縈見她久久不回答,也沮喪地歎息:「一定的嘛!感覺就好像被兩個女生耍了。」

  「我有跟他道歉啦!希望他不會太生氣。」

  詩縈聽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滿子言所不瞭解的思緒,害她不知所為的緊張,短暫的靜默間她長長的髮絲也隨風飄上飄下,鎮定不下來。

  「要道歉,也應該是我來道歉哪!柳旭凱的心被妳搶走了,現在連跟他道歉的機會也一樣。」

  「我……」子言毫無預警地被指責,結巴一陣子,然後不甘心反問:「柳旭凱說喜歡我的事也就算了,妳連道歉這種事也要對我生氣嗎?」

  「姚子言!妳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在生什麼氣!」

  「不就是因為柳旭凱喜歡我嗎?」

  「才不是呢!是因為妳什麼都不告訴我!是因為那樣才生氣的!」

  子言原本已經準備下一步要激動地回嘴,這一聽,反而招架不住。詩縈則因為說出了實情,有點難為情,有點鬆口氣:

  「是啦!知道柳旭凱喜歡妳的時候,我是很不高興,可是那不是生氣,是嫉妒妳,簡直嫉妒得要命。明明是我先喜歡柳旭凱的,憑什麼妳可以捷足先登?當初妳還嫌他穿紅球鞋很孩子氣。」

  「是、是這樣嗎?」子言都不太記得對柳旭凱的第一印象了,一提起他,就會想起他清爽的笑臉和貼心的舉動,想得心情都五味雜陳了起來。

  「那天聽到柳旭凱說喜歡妳,我一直在等妳什麼時候會跟我說,但是妳都沒有那麼做,好像那件事從來沒發生過。後來我就想,妳該不會是顧慮到我,所以不打算讓我知道了吧!」

  詩縈說到這裡,臉上還微微透著困窘,漂亮的手指互相交纏撥弄,猶如她當時忍不住糾成一團的心緒:

  「一想到妳在暗暗地可憐我,我就覺得好丟臉,比被柳旭凱拒絕還丟臉……」

  詩縈的話,讓子言登時有當頭棒喝的感覺,海棠果然沒有說錯,善意的謊言,有時候是一種自私的想法,充其量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罷了。她並不是真的為詩縈著想,還因此傷害最要好的朋友。

  這下子輪到子言覺得丟臉了,除了抱歉之外,她還認為自己做了很糟糕的事。子言走到長椅前,輕輕在詩縈旁邊坐下,挨近一些,探頭,用問句的音調輕悄悄地說:

  「對不起,妳不要生氣了。」

  詩縈發怔地看住她像極小狗討饒的無辜表情,頓時啼笑皆非,子言自己沒發現,她有時比任何人都還要孩子氣呢!

  「道什麼歉,妳搶著跟柳旭凱道歉還不夠啊?」她忍住笑,虧起子言。

  子言曉得她們正在和好,她就是曉得!有些事就是這麼的心照不宣哪!子言朝椅背一靠,大大怨嘆一聲:

  「唉!到頭來,我們兩個都被列入黑名單了。」

  「不對,說起來,妳只是共犯,不會比我這個主謀還黑啦!」

  「難說喔!人家喜歡的是我,我比較傷他的心吧!」

  詩縈又好氣又好笑地見她洋洋得意,冷不防出手猛呵她的癢:「那有什麼了不起啊!」

  「哈哈哈……」

  子言拼命閃躲,直到詩縈終於放棄,兩人暫時休戰,靠著椅背懶洋洋地休息起來。

  子言望著天空那道逐漸暈開的飛機雲,直到微微發呆。當激昂的情緒淡去,剛剛的快樂好像也不是那麼快樂,那些俏皮的自我解嘲都變得帶點感傷味道了。

  她,詩縈,柳旭凱,一度在三角頂點上交會,卻像擴大的漣漪,一圈圈朝四方散開。

  錯過了什麼,說不上來的。

  詩縈出神的視線落在底下那片茂盛野草,沿著溪流開滿了繁星般的小白花,彷彿也想著同樣的事。

  四周,安靜得只剩到河堤運動的人的跑步聲,一陣陣地來,沙沙沙地過去了。良久,子言喃喃嘟噥:

  「突然好想吃蛋糕。」

  「蛋糕?」

  「有很多很多奶油的蛋糕,咬下去的時候奶油還會沾在嘴唇上面。」

  「妳不是討厭奶油太多的蛋糕嗎?」

  「現在突然很想吃嘛!」

  「什麼啊!變胖怎麼辦?我們快換季囉!」

  「說的也是,穿裙子的話,腿太粗就不好看了。」

  「好想趕快換季喔!我們學校的冬裝土得要命。」

  詩縈彎身拉拉褲管,左看右看,就是不順眼。子言瞧瞧她女孩子家的動作,打從心底一笑。

  沒有了柳旭凱,身邊還有一個好朋友,這樣也不錯,不孤單的。

  「我覺得……好像可以和詩縈永遠在一起。」

  「啊?」

  「就是有這種感覺。」

  子言沒把話講明,又轉向層次分明的橙色天空,那色調溫溫暖暖,心哪,鬆暖得快要變成軟綿綿的雲朵,在天上,捨不得下來了。

  她好想告訴詩縈,只要一想到可以和她一直在一起,就覺得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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