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凱的出現令她有恍若隔世的錯覺,他們又驚訝又尷尬地相對,眼睛對著眼睛。最後是他先錯開注視,等子言站穩了,才輕輕放手。

  「謝謝。」

  「妳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人。」

  子言環顧陌生的街道,所有的景物都灰濛濛的。原來他住在這裡。

  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不是她的。她像是被人帶到遠方丟棄的小狗。

  柳旭凱想問清楚,又覺得不妥,本來打算先走開,沒想到子言站著站著,迷茫的雙眼輕輕闔上,虛弱的身體猶如風中柳枝晃了一下就要倒下。他趕忙又伸手拉住她,這一次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妳病了嗎?」

  「唔?好像有點發燒。」

  「妳家在哪裡?」

  「很遠……」

  有時候,他覺得女生說話的邏輯真無法理解,發燒就發燒,哪有好像的?問家住哪裡也不直接講地址。他彎身,輕而易舉地將她背起來。

  子言被嚇得精神都恢復了!

  「我們先到大馬路,那裡比較好攔車。」

  柳旭凱慢慢往前走。後來,冰涼的雨滴在她鼻尖上碎開,子言注意到柳旭凱並沒有撐傘,連忙將自己的傘遞過去,於是,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他們的頭上有了音樂。他背著她,他們共用一把傘,彷彿在雨中獨處了起來。

  好安心哪!

  子言悄悄將雙手放在他背上,她還記得這硬梆梆的觸感,當時心想男生真的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呢!雖然不習慣,也不討厭,肌肉和脈搏的起伏會讓她臉紅緊張。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說不再找她了嗎?是她先做了那麼過份的事,他還留下來照顧她。因為他這麼做了,子言反而格外想哭。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

  他緘默地負著她在路邊等待,有輛計程車閃著銀光從對向開來,柳旭凱揚手招攔。

  「『對不起』說一次就夠了。」他回答,也是含著惆悵的嗓音。

  今天是一個再悲慘不過的日子,她發現父親外遇,還頂著高燒流落不相識的街頭,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到家。

  不過遇見了柳旭凱,他寬大的背把所有她幾乎不能負荷的情緒承受下來,變得輕鬆不少,就跟他那頭褐色頭髮一樣輕盈,尖銳的心,也柔軟多了。

  他的善良,真像魔法,就在她快要受到憤怒驅使而化作醜陋的野獸,是柳旭凱將她即時從狂亂的邊緣拉回來了。

  計程車上,他們各自坐在一邊的位置,各自望著窗外風景,彷彿沒有對方存在的視野才容得下此刻迸流的感觸。中間空出一個大間隔,子言越過那個刻意騰出的空間,窺探他若有所思的側臉,好想說點什麼,只是他的不語令人怯步。

  雨下得更大,淅瀝瀝,淅瀝瀝,只能聆聽著。

  就這樣一路沉默了二十分鐘,車子已經來到距離子言家不遠的地方,前方是一個八線道的大路口,通常紅燈得等個三分鐘以上。子言將昏花的目光隨機落在外頭一間水果攤,裡頭只有一位上門的客人,老闆正賣力向他介紹店中水果。那個背影頎長,套著寬寬的襯衫當外套,略嫌骨感……

  子言迅速坐起身,手指緊緊抓住窗檻直到關節泛白,那個人是海棠!

  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到底是多久她也算不清楚,其實並不久,只不過說是一輩子她也會點頭認同的。

  他看起來不錯,相較於老闆的熱情活力,海棠安份的傾聽就顯得寬容平和許多。對了,詩縈交待的照片……

  子言下意識摸摸外套口袋,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帶出來。不能交給他什麼,不能和他見面,早就沒有理由和他見面了。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地跑上前對他說東說西。海棠大哥,跟你說啊,我這次病得好嚴重,還打光三罐點滴呢!最糟糕的是我爸爸竟然搞外遇,還有個孩子,我生氣得都想離家出走了,嘿!你知不知道啊?

  子言牢牢凝望偶爾對老闆展開客氣微笑的海棠,牢牢握住門把的手從拼命使力到逐漸放鬆,放棄。現在下的一定是酸雨,都下到她心裡去了,滂沱得積了水,滿上她的眼眶。

  子言難過閉上眼,掩面啜泣。那驚動了一旁的柳旭凱,他著急逡問:

  「妳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明知道哭泣會造成他的困擾,她卻止不住眼淚的淌落。

  「頭很痛……」

  在他看來,應該不是那麼單純的感冒關係,但子言不說,柳旭凱也束手無策。

  「妳放心,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

  海棠買好水果,正要步出水果攤,說巧不巧,看見等候紅燈的計程車上那個靠窗的女孩是子言!

  他又看了一次,是子言沒錯!

  好奇妙的感受,縱使不能接近,然而單是遇見掛念的人,也勝過一切的。子言比起分開時還要削瘦,臉色也不好。是生病嗎?還是出了什麼事?好些個得不到解答的問號驅使他忍不住上前。

  下一秒,他觸見車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神色擔憂地挨到她身邊,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摸摸她的頭,碰碰她的髮。

  是幅可愛的畫面。

  是學校的男朋友吧?他怎麼忽略了她應該已經有男朋友這個可能性呢?還自作多情地以為她需要照顧。

  綠色的號誌燈亮了,在雨中牽曳出螢火蟲般蒼冷的光,像無依的靈魂執著旋繞。海棠固守原地,目送那輛載有體貼男孩和子言的計程車遠去。

  這個季節的天空很低很低,像是誰的哭訴已經無法承受重量,低低的壓在每個人的傘面、每一輛車的鐵皮上,跳著舞,從這裡到那裡,脆弱的天空哭泣又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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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曾經有人這麼說過它,如果一直都是晴天,總有一天會變成沙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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