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醫生評估過癌細胞擴散的情況,並不建議開刀和化療,目前只以症狀控制為主,預估子言的爸爸存活期不超過三個月。

  三個月,很像偶像劇中常出現的期效,初聽之際,子言也感受不到它的具體時間。

  子言的姐姐在一次返家期間,主動到她房間找她。

  「我明天會跟媽到醫院。」

  她原本也和子言一樣,堅持不原諒爸爸。因此子言聽見她改變心意了,非常詫異。

  「爸外遇的事,我到現在還是很生氣。」

  姐姐迎向她恍若遭到背叛的眼神,操著大人的口吻反駁她那雙眼神:

  「不過事到如今,原不原諒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只有子言還堅持著。

  真要問她,她也說不出這樣下去到底有什麼意義,只是當初都說不會到醫院去了,就像這當中有什麼咒語一樣,說什麼也不能違背初衷。

  姐姐跟她不同,姐姐沒有撞見爸爸去找那個女人的情景,姐姐沒有在病重的時候被丟在家裡,姐姐也沒有被盛怒的父親打那一巴掌……那些姐姐都沒有經歷過,子言卻記得清清楚楚。

  她就是沒辦法帶著那些記憶去探望那個人。

  每一天,她責備著父親,也責備自己。

  在不眠的夜,只好撚亮桌燈,可悲地用複習功課來打發時間。

  第一次月考下來,子言進步不少,詩縈湊到她桌前檢查亮麗的分數,又羨慕又嫉妒地問:

  「妳改頭換面啦?為什麼突然考這麼好?」

  「幫我補習的人是海棠大哥耶!還考差不就太丟臉了嗎?」

  「等一下!海棠大哥?」

  撞見詩縈滿腹狐疑,子言「啊」了一聲。

  「對了,我還沒跟妳說過海棠大哥的事喔!」

  放學後,子言在漸空的教室把和海棠交往的經過向詩縈述說一遍,沒想到詩縈聽完的第一個問題是,「那柳旭凱怎麼辦」。

  子言回給她同樣錯愕的表情:「什、什麼怎麼辦?不是跟妳說過我和他沒怎麼樣嗎?」

  詩縈一臉大受打擊,花了一番工夫才能吞吞吐吐地說:

  「我以為妳是顧慮到我,嘴巴上才那麼說的。」

  「這種事,是就說是,不是就不是,一旦確定之後,我不會說得模稜兩可。」

  她理所當然的回答,帶給詩縈幾分扎心之痛,詩縈想了一想,失笑低語:

  「也是呢!本來就應該這樣的嘛!」

  子言不了解她為什麼一副頗為哀傷的模樣,提心吊膽地確認:「詩縈,妳是不是……不認為我和海棠大哥交往是好事?」

  「嗯?不是啦!」她抱歉地恢復先前的開朗,撐起下巴:「海棠大哥很好啊!我只是沒想到你們會在一起,有點嚇一跳。對了,妳媽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故意讓她知道的,我不想像我爸那樣,偷偷摸摸地和別人交往。」

  「是嗎?不過,對象是海棠大哥的話,以後這場戀愛不會談得很輕鬆吧!」

  「沒關係,我們約好了,誰都不可以因為其他原因就隨便放棄,要一起加油。」

  子言舉起打勾勾的小指,詩縈看了噗嗤一笑:

  「不會吧!妳真的和他打勾啊?好幼稚喔!」

  「什麼幼稚!我可是非常嚴肅的!」

  和詩縈告別以後,子言還延續著笑鬧的好心情,來到和海棠相約的茶店,得意展現自己的考卷。

  「鐺鐺鐺!全部都在八十分以上喔!」

  海棠審視她淺淡的黑眼圈,猜想她是不是太勉強自己了?

  「恭喜妳。可是,別因為念書就不注意身體啊!」

  「我很好啊!」她興致高昂地把考卷收回去,要求道:「剛考完試,找個地方出去走一走嘛!」

  「去趟醫院吧!我陪妳。」

  他又提起醫院,子言逃避地喝起面前的珍珠奶茶。每次海棠這麼說,子言都選擇沉默。

  因為這樣,這一次他們分開前的氣氛弄得有點僵。

  她不是沒去過醫院,有一次,幫自己買好一件牛仔褲,還不想那麼早回家,騎著腳踏車晃呀晃的,不知不覺也來到橘褐色的醫療大樓。

  子言在大樓外佇留了十多分鐘,就算好不容易為自己找到上去探望的理由,一想到見到父親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就再也沒有勇氣了。在醫院進出的路人見到她的猶豫不前,不免多投來兩眼,促使她飛快地逃離現場。

  記得姐姐從醫院回來的那天,眼眶紅紅的,子言想問為什麼,同時害怕自己真的去醫院也會紅著眼睛出來。

  打從決定對父親的事不聞不問那一刻起,有許多話在這中間忽然毫無理由地消失,蒸發得無影無蹤,任憑她怎麼絞盡腦汁,能夠對話的句子偏偏是一道空白的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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