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平靜,颱風一個也沒來,雨期都不長,天空經常是秋高氣爽的。

  纖瘦的詩縈站在這樣的天空底下,久了,也染上它幾分清蒼的顏色。

  子言路過她斜後方,發現她又在下課時間倚在欄杆那兒看操場,八成是柳旭凱出現了吧!

  其實學校不少女生都喜歡在下課的時候靠著欄杆看校園,不管認不認識,看著其他學生的動靜好像看著電視中的畫面,說不出因由地會入迷一樣,然後,久了,就習慣了。

  子言一聲不響地來到她旁邊,跟著往下看,找半天也見不到柳旭凱,怎麼……今天不踢球嗎?那,詩縈到底在看什麼?

  「咦?阿泰!」

  子言一叫,嚇得詩縈抽身退開:「妳、妳是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啊!」

  子言沒管她的慌張,悠哉地將雙手靠在水泥扶欄上:

  「阿泰他們班下一節課要上體育耶!」

  阿泰和其他男生正在搬跳箱,一面搬一面打鬧,同班女生拿著手機對他們胡亂拍照,她只顧玩不幫忙的行徑遭到阿泰修理,肩膀被意思性地推打一下,這才笑嘻嘻逃開。

  詩縈看著看著,忽然冒出一個疑問:「妳想,那個女生會不會喜歡阿泰?」

  「唔?」子言起初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事,後來跟著看出一點所以然了:「沒怎麼樣啊!而且,我哪知道她喜不喜歡阿泰。」

  詩縈倒不這麼認為,她操著推理的口吻對她說明:「我覺得那個女生喜歡阿泰,不然怎麼被他揍還很高興的樣子。雖然好像是在吵架,不過是感情很好的那種吵架。」

  說完之後,有一陣子發現子言沒有接腔,詩縈掉頭看她還一愣一愣的,嘟起鼻子:

  「妳那什麼表情?」

  「太、太深奧了,我不是很懂耶……」

  「拜託!妳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怎麼還那麼鈍啊?」

  她一副無藥可救地搖頭,繼續觀看逐漸熱鬧的操場。不意,阿泰終於發現詩縈在二樓教室外的蹤影,手腳的動作都不自覺放慢半拍。

  詩縈一和他四目交接,立刻背過身去。阿泰一頭霧水地看看子言,子言雙手一攤,給他「我也搞不懂」的回應。

  這時,柳旭凱也出現。他和其他同學一起搬鋪在地上的墊子,靈犀相通似,一抬眼就見到子言,似乎老早就知道她會在那裡一樣。

  子言一想到上次在他面前哭得一蹋糊塗,就覺得難為情,只能僵硬地向他揮一揮手。他見到她怪里怪氣的表情,立刻咧開爽朗的笑容。

  嗚呃!為什麼他就可以笑得那麼自然?

  話又說回來,畢業以後,或許就見不到那張迷人的笑臉了呢!

  子言還在沮喪,詩縈倒是將雙手擺在身後,靠著扶欄喃喃自語了起來:

  「我們明年就要畢業了呢!畢業以後,大家都考上不同的大學,過著不同的生活,那個時候我應該會漸漸忘掉柳旭凱,而阿泰也會漸漸忘掉我吧!」

  子言望望身旁多愁善感的好友,詩縈一手撥著耳邊的髮絲,說起不是太久的將來的事,然後陷入感傷:

  「從以前到現在,每次快到一個結束的階段,都會擔心,我是不是就要錯過了什麼呢?」

  這一刻詩縈所說的話,子言有一點點明瞭。最近,「時間」巨輪滾動的聲響,在她耳畔日益接近,近得令人害怕。

  周圍很多事情都在變化著。





  子言每隔一兩天就到醫院去,爸爸需要戴氧氣罩的時間愈來愈長,變得比較沒體力而必須常常躺在床上。不過見到子言來,他還是會勉強自己坐起身,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話家常。

  海棠只花兩個禮拜便交出設計初稿,不過被子言的爸爸退回去,指出稿子還有哪些缺失,要他繼續改。子言一方面希望海棠可以順利完稿,另一方面又不願意見到那一天的來到,那表示時間又往前推進了些,而爸爸剩餘的日子相對減少了。

  在「死亡」這件事上,是他沒辦法選擇要或不要的,對子言來說也一樣,面對這個別離,也是早晚的事。

  人生中,除了非得做出無可奈何的抉擇之外,還要面對不可抗力的時間,到底是誰發明「人定勝天」這句話的?

  望著時鐘秒針的走動,會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有時候她覺得一點一滴奪走爸爸生命的,不是癌細胞,而是從不等人的時間。

  「子言,難道還不能原諒爸爸嗎?」

  那似乎成為他未了的心願,子言的爸爸不只一次那麼問過她。每回他問,子言總是不給予回答,有時默默削著蘋果,削得七零八落的。

  回到家裡,媽媽不時試著說服她早點和爸爸和好,子言有好幾次都像是被壓力逼得喘不過氣,而不耐煩地離開。

  他們想不通她到底在倔什麼。

  海棠停下鉛筆,瞧瞧對面寫字寫得特別意氣用事的子言,這孩子什麼情緒都表現在臉上。

  「怎麼了?」

  她的腮梆子還鼓鼓的,發現海棠問她,這才鬆口:「跟我媽吵架啦!」

  「為了去美國的事嗎?」

  「這次不是,是為了爸爸,一直要我跟爸爸和好,好煩。」

  海棠暫時將設計圖擱下,看她又開始氣呼呼地寫習題,語重心長地勸導:「我也覺得早點和妳爸和好比較好,畢竟,他的時間……」

  又是「時間」。子言「啪」的將原子筆用力按在桌上,站起來:

  「因為他時間不多就要原諒他嗎?因為他生病了,所以背叛我們的事就要一筆勾銷?我辦不到!」

  「子言,妳要賭氣到什麼時候?」

  「一直到最後!我絕對不說原諒他!如果你也要和媽媽說同樣的事,那我先回家好了。」她迅速收好書包,快步走出海棠家門口:「我還以為海棠大哥是最能了解我的人。」

  是啊!海棠總是善解人意,她不用多說一個字,他就什麼都瞭解。更何況,海棠也是受到他爸爸傷害的人,還為此吃了不少苦,一定更能體會她的心情才對,子言以為是這樣的,應該會是這樣的。

  「啊!好痛……」

  她在院子被攔下來,手腕緊緊握在海棠手中,那施加在她手上的力道讓她感到疼痛。

  「海棠大哥,手……」

  「就是因為了解,才對妳那麼說。」他並沒有放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就是因為和妳一樣憎恨過,才要妳適可而止。」

  子言緊閉著唇,動也不敢動地探進他幽黑的瞳孔,那裡蜇伏著隱隱憤怒,對她,也對他自己。好可怕,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海棠。

  「我爸已經不在了,可是妳爸爸還活著,難道妳要一直冷戰下去嗎?如果不和好,最後妳一定會後悔的。」

  她搖搖頭,抗拒著他的威脅:「我不會後悔,才不會後悔!」

  「我認識的子言不是這樣的人。妳總是笑容滿面,即使自己很傷心,還是希望對方能夠幸福,這樣,自己或許也能夠是一個幸福的人。當初妳是這麼對我說的,我認為那樣的妳很堅強,是一個溫暖的女孩子。」

  她試著想把手抽回來,可是沒有成功:「但是爸爸把我們家的幸福都摧毀了,就算和好,過去的幸福也永遠回不來!海棠大哥你不懂,你經歷過的事已經過去,可是爸爸的背叛還在啊!那是現在進行式!這樣我要怎麼原諒他!我絕對不說原諒他!」

  「難道妳要像我一樣來不及嗎?妳想像我這樣,即使想為過去做點什麼事,可是不管我做什麼都沒有用!再怎麼努力都沒用了!」

  「要是我一說出口,爸爸就會死了!」

  子言失控大喊,令海棠愕然地鬆開手,而她的眼淚已經漣漣滾落。

  「我覺得……只要我真的說出原諒爸爸的話,他沒有牽掛,就會離開了,像他當初毫不留戀地離開媽媽一樣,永遠離開了……我不要那樣……」她無力地垂下手,放聲大哭:「所以我不要說,我才不說呢!」

  「傻瓜。」他心疼地將子言擁在懷裡:「妳真是傻瓜。」

  院子的向日葵前不久都謝去,園圃又回到光禿禿的一片。她的淚水宛如是要為這幅乾枯的景像注入一些滋潤,在海棠的胸口說什麼也停不住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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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