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子言到美國的第一年，適應得很辛苦，大多是在哭泣中度過。

　　剛開始，她很努力地尋找海棠，可是結果總是落空。海棠的手機號碼變成一個空號，打電話到他家，海玉不肯透露他的行蹤，又過一陣子，連那支電話也成為無人使用的狀態。

　　子言要詩縈幫忙找海棠，卻說不出他家住哪裡，詩縈也幫不上忙。

　　於是她聽著話筒傳來斷線的「嘟─嘟─」聲，只能一次又一次掉著淚。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海棠會突然和她切割得這麼徹底？為什麼要欺騙她？為什麼最後只給她那麼一行字而已？是不是她搞砸了什麼？

　　起初那一陣子，子言天天吵著要回台灣，每每都給媽媽和姐姐勸下來了。

　　過了幾個月，紊亂的心情日漸平撫，她不吵也不鬧，便開始等待，等待海棠自動和她聯絡。他答應會給她寫信、打電話，這一點，子言還癡癡抱著一線希望。

　　適應著美國的環境、不同的語言、新的學校，對她來說都是痛苦的事。

　　這一年發生僅有的好事，就是詩縈交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是阿泰。

　　他們在畢業典禮那天正式成為一對。

　　至於為什麼是阿泰，詩縈說是因為阿泰講過一句話的關係。他曾在大樓後面不經心地對詩縈說：

　　「不管是開學以後、畢業以後、甚至十年以後，不管是什麼時候，需要幫忙就說一聲吧！」

　　詩縈在e-mail偷偷告訴子言：「那天他的話，讓我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心臟病而走掉的人，在他將來的日子裡預見我的存在。」

　　子言很替他們高興，那份喜悅和時間相同，有著沖淡悲傷的作用。

　　家裡開始養狗，是一隻漂亮的黃金獵犬，叫Philip，從此子言開懷大笑的次數就變多了。

　　過新年的歡樂節慶，兩個女孩隔著長途電話非常三八地互相問好，子言在一陣安靜過後，沒頭沒腦地發問：

　　「喂！妳說，我這是不是……被甩了啊？」

　　沒有激動，沒有抗拒，就是慢慢在接受不會再有來自海棠的消息，就只能這麼做而已。





　　第二年，美國的生活對子言來說已經不成問題，她每天過得十分充實，到哪裡都如魚得水。

　　就在漸入佳境的日子，忽然又出現一個驚喜！在暑假，她和一位台灣的故人不期而遇。

　　子言和五名學校同學一起到Yosemite這個國家公園玩，住在那裡的樹屋，半夜，聽見傳說中的熊出來覓食的聲音。

　　第一天實在太興奮了，根本睡不著，她躡手躡腳地穿過睡成一排的室友，打開窗，靠在窄小的陽台上往外看。

　　這個露營區的外圍就是茂密森林，遠遠的圍籬放置幾個分類的垃圾筒，亮著幾盞燈。等到子言的眼睛適應黑暗以後，終於在燈光陰影下發現棕熊的蹤跡。

　　「哇……真的有熊耶！」

　　一隻大熊帶著小熊在翻動垃圾筒裡的食物，不時碰撞出聲響。她看得目不轉睛，不多久，察覺到隔壁樹屋的陽台上也有一個探頭張望的人影，他們互不相識，卻在同時觀看棕熊動靜，子言覺得好有趣。

　　那個人也注意到隔壁的視線，掉頭過來。子言豪氣地揮手笑笑，又繼續看那隻小熊走到另一個垃圾筒扒食物。

　　「姚子言？」

　　刻意壓低的男性嗓音叫出她的名字，還是中文名字，令子言狐疑地轉回去，瞪住那個被埋在暗處中的身影。是、是有點眼熟，看得愈久，好像愈能看出什麼端倪……

　　這時，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半的圓，皎潔光芒順著樹的頂端照下，映亮他的面孔。

　　「啊─」她伸直手臂指住那張臉，失聲大叫。

　　室友快被吵醒了，翻個身，將棉被往上拉。子言趕緊摀上嘴，驚魂未定地將明眸睜得又圓又大。

　　柳旭凱……柳旭凱！

　　他看起來並不輸她的驚訝，不敢置信地小聲確認：「真的是妳？」

　　子言已經不紮馬尾了，長髮一剪剪到肩際，多分女人味地任它垂披在赤裸的肩頭上。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遊學，今天是學校的戶外教學。」

　　「哪間學校啊？」

　　「戴維斯大學。」

　　「咦？離我學校很近耶！天哪！好巧喔！真的好巧喔！」

　　她真心的欣喜令他快樂，後來提議：「我們要不要到外面聊？這樣講話好像不方便。」

　　子言瞧瞧他們兩人為了用極小的音量對話，身體都快跑到陽台外面去了，於是再度穿越一排正在睡覺的室友，興沖沖跑下樹屋階梯，和他在空曠的區域見面。

　　那一次的不期而遇，他們並沒有相處太長久的時間，Yosemite廣大得一望無際，彼此的行程不同，隔天又各自行動。

　　那一個繁星多到會暈眩的夜晚，他們聊著高中畢業後的近況，聊著阿泰和詩縈，聊著那兩隻母子熊會不會在發現他們之後，就把他們吃掉。

　　回到學校，他們互約出來見面三次，然後柳旭凱又回台灣了。

　　子言在課堂上瞥瞥手錶時間，一想到這個時候他的班機正好要起飛，些許難過。

　　他的到來，對身在異鄉的子言意義不小。除了遇見故人所帶來的安慰，其實還有細細傷楚。他親切的臉孔、熟悉的笑容，都會讓她想起那段曾在台灣生活過的歲月，而那段歲月在措手不及的傷痛中嘎然結束。

　　對於那份來不及收回的情感，她在不知該怎麼畫下句點的難堪中，繼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