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楊柏聖鬥嘴,都讓我覺得自己的智商迅速降低十分,因此,為了顯出我的教養和成熟,我主動提議要請吃飯,他必須曉得,這女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小芹了。

  然而………

  如果是和自己的死黨吃飯,倒也輕鬆愉快,何樂不為。

  如果是和自己的情人吃飯,那可是臉紅、心跳又甜蜜。

  如果是和楊柏聖吃飯,恐怕只能用「悔不當初」來形容。




  我約他到雙十路上一家頗富盛名的餐廳去,叫「香蕉新樂園」,裡頭全是台灣本土五、六○年代、甚至更早以前的擺飾,菜色則以港式飲茶為主。

  我端坐在一張古意盎然的椅子上,雙手在膝蓋上擺正,這是我努力維持的淑女姿態。我的眼睛以大約十五度的仰角看著對面的楊柏聖,不,是狠狠瞪他。原本打算不輕易口出惡言的嘴雖然還緊抿住,但我很明白這在旁人看來是咬牙切齒,直到一小塊蟹肉「咻」地從他的筷尖飛出,彈到我臉上。

  「啊!」他這才抬頭看我,發現我的異樣。

  這傢伙說在加拿大啃麵包啃到想吐,他好久沒吃到台灣道地的食物了,所以拼命掠奪桌面上的餐點,包括我的,我不是氣我的份被搶走,而是他仍然沒把我放在眼裡,把我放在眼裡的是餐廳中的其他客人和服務生,心想這位和野蠻人一起吃飯的豬頭到底哪裡有毛病。

  「小芹,妳幹嘛都不吃?」

  「呵呵!」

  我強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慢條斯理地把臉上那塊討厭的蟹肉拿下:

  「你盡量吃吧!反正這是我最後一次會跟你吃飯了。」

  「嘿嘿!妳是不是減肥中呀?」

  「你是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浪漫晚餐的幻想破滅後,我當場對楊柏聖發飆,他也照樣漫不經心地調侃我。仔細想來,這都得歸咎到我對他的縱容,因為和他鬥嘴的感覺真好,似乎我們能當一輩子打打鬧鬧的朋友,而我又能在同時暗地喜歡他。

  誰知那晚的不幸還不止如此。席間,我曾去了一次洗手間,回到座位後便感到不對勁,於是伸手摸摸椅面,摸出一坨黏黏稠稠的蕃茄醬,那一刻楊柏聖正忙於擦拭打翻的蕃茄醬瓶。

  熟可忍,熟不可忍!

  「楊、柏、聖─!」

  這已經是今晚我第四次吼他,他趕緊打發我去洗手間清洗。

  我在洗手間待了十五鐘,整整十五分鐘都把自己關在廁所裡生氣,洗不掉了啦!今天好死不死穿了精心挑選的白裙子,臀部的地方暈開淺淺的淡紅,看起來…看起來很像…很像「那個」,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嘛!

  忽然,又有人打開洗手間那道外門,腳步聲就停在門口。

  「小芹……?」

  是楊柏聖!我警覺地站好,一把推開門,他在看見我的剎那露出和放心相似的神情。

  「你幹嘛?這是女生廁所耶!」

  「妳才沒事待在裡面幹嘛?閉關喔?」

  他大吐一口氣,那的確是放心沒錯:

  「快出來啦!我還以為妳掉下去了。」

  他竟然為了我進女生廁所!那就和他為我而死是同樣等級的,我好感動。

  我吞吞吐吐告訴他,裙子後面弄髒了,沒有臉出去面對大眾,因為我自尊心超級無比高。

  楊柏聖瞧瞧我,開始脫掉那件當外套用的襯衫,命令般地遞來。

  「拿去,綁在腰上,這樣就行了吧!」

  難怪,難怪我會喜歡你,從前還百思不解的,誰叫我在你嘻皮笑臉底下,發現了男性的溫柔,因此我不介意你粗枝大葉的魯莽,反正那總會被你體貼的小舉動給粉飾太平。




  晚餐後,楊柏聖送我回家,他說他特地回台灣享受假期,兩個月後就要回加拿大,在那邊的大學課業還有一年才會結束。

  「那,畢業之後呢?」

  一聽到他兩個月後又要離開,我一陣落寞,真不妙,我的想念還是敗部復活了。

  「公司又要調我爸回國,所以等我畢業,全家就會搬回來住了。」

  那也得再等上一年,這365天的時間令我不敢想像對你的情感變化,我真不願不再喜歡你,卻也極盼望能就此斷得乾淨。

  「還是回台灣的好,朋友都在這邊。」

  楊柏聖奕奕的側臉在月光照射下,有幾許憂鬱的氣質,特別是他此刻的沉默格外長久。

  「小芹。」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喊我名字的語調不對,那麼深情的口吻向來是針對另一個人。

  「雨喬她……她也好嗎?她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

  他好貪心,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事關雨喬,不嫌多的。

  「她很好呀!現在在台北念研究所,我們偶爾會見面。」

  他還是靜靜望著我,欲言又止,不可思議的是,就算他不開口,我也明白他還少問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我真的懂事多了,所以決定不再讓他為難下去。

  「學長在關西當兵,下個禮拜雨喬會去看他,雨喬常跑關西。」

  於是楊柏聖淡淡「喔」了一聲,不再說話,我從旁凝視他憂鬱加深的側臉,終於肯定他對雨喬依舊不能忘懷,而我也終將一直單戀,好不甘心喔………

  臨別前,我問了楊柏聖住的地方,他說過就住在附近,所以一回家我馬上打開房間窗戶,認真尋找他房裡的燈光,好像就是那一間吧!

  事實上,當他剛去加拿大,我也曾試圖從這個窗口找出加拿大的方位,但我地理這門完全不行,所以很快便放棄那個念頭。現在,推算出他住的方向簡單多了,我關上房間的燈,深怕楊柏聖不小心就會發現不遠處膽小而貪婪的目光。

  我在漆黑中遙望你的方向,就像我的心情只適合待在暗處,你房間的亮光看起來好蒼涼、好孤單,大概是受到你哀傷情緒的影響吧!我心疼地想安慰你,你的襯衫被我抱在懷裡,這樣抱著,好像我們很近,而我們也真的很靠近,我看得見你那邊的燈光呢!

  因為知道了正確方位,我的思念從此有跡可循,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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