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溜直排輪的背影很像雨喬呢!」

  第一次帶楊柏聖去「諾貝爾」的路上,他忽然在後頭冒出這一句話。

  我回身,皺起眉,瞇起眼,看他掛著輕鬆微笑的臉,他繼續說:

  「記得雨喬也是一頭好長的頭髮,溜起直排輪的時候就會飛個不停。」

  我不置可否,第二天便去髮廊剪去那頭長髮,和我很熟的設計師反倒替我不捨。

  「真的要剪?為什麼?花了兩年才留得這麼長的,而且,你上個月不是才作離子燙嗎?確定要剪?」

  要剪要剪,我可不要當任何人的替身或影子,更不要楊柏聖還對雨喬癡心妄想。

  後來楊柏聖見我變成一頭輕飄短髮,髮絲太直太整齊,倒有幾分學生模樣,忍不住取笑:

  「為什麼突然剪掉?剪頭髮是失戀的人會做的事,妳是嗎?」

  我才不是失戀,我要防止失戀,楊柏聖那癡情漢才該把頭髮剃個精光。





  他閒來無事就到書店幫我,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嬸嬸更是高興,平白無故有人願意免費工作,直誇我這回獨具慧眼,帶來這麼有為的青年。

  有一回他停下來休息,背著我坐在地上不知在幹什麼,我走上去,見他剛用廢紙摺好一架紙飛機,將它有意無意地放在手上把玩。

  「去了加拿大沒多久,我天天都想著要回來,可是哪那麼容易?我只好替自己摺紙飛機,摺滿幾隻也許真的會有飛機載我回台灣。」

  他說完,困惑而憂傷地看看我,問我是不是覺得他很幼稚,我沒對他留情。

  「蠢斃了。」我那麼回他,楊柏聖反倒開朗地笑了。

  每次有貨到,我便一一將書本從紙箱裡拿出來,遞給站在書櫃前的楊柏聖,他再一一安插到書架上。

  我拿書,他接下,我再拿,他又接下。不知不覺,我們之間多了一種美好的協調與平衡,在靜謐的空氣中擺晃,偶爾,他彷彿也體會到這感受,會稍稍停下手,朝我無意義地笑一笑。

  「妳嬸嬸剛剛找我講話,她以為我和妳偷偷在交往。」

  一次閒聊中,他說,我裝作這根本沒啥大驚小怪,用不冷不熱的語氣反問:

  「她幹嘛這麼認為?」

  「我也不知道,大概我們一起工作的感覺不錯吧!」

  那個時候,你遞出的手太快,無意間碰上我伸出的指尖,我當下愣愣,不敢看你,因為我肯定是滿臉不知所措的倉惶,但,那麼不巧,這個角度,這角度讓我正好可以清楚照見你同樣驚慌的眼眸。

  當時你的感覺和我一樣嗎?那焚燒的電流,正是悸動。





  我決定要為楊柏聖做些什麼,做些可以叫他感動的事,不過,真氣人,我絞盡腦汁想到的,卻是雨喬曾親手做了個蛋糕,那天是楊柏聖的生日,他以為蛋糕是為他而做的,好慘,他並不曉得自己的生日竟然會和那學長同一天。

  其實做蛋糕也無妨,只不過有個小小的問題,我,長這麼大從不知家事為物。

  記得我小芹在國小作文裡頭洋洋灑灑寫的偉大志願是,將來要當手戴十克拉鑽戒的少奶奶。立下這樣的宏願,我怎麼可能還學得會蛋糕呢?

  靈機一動,我拉嬸嬸教我,威脅她這是要感謝楊柏聖幫店裡的忙,她才答應了,儘管到第三天嬸嬸便語重心長地安慰我:小芹,其實妳還有其他優點呀!

  總之,做好最簡單的戚風蛋糕,約他到我們重逢的那個人行道上,我們可以坐在樹下一起享用。早知道我就不該那麼做。

  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等,還沒把椅子坐熱就撞見對面一家麵包店,几淨的玻璃櫥窗擺置許多精美細緻的蛋糕,叫人垂涎欲滴,而我那亂七八糟、活脫是破損海綿的蛋糕……相形見絀。

  我還受傷地發呆,楊柏聖已經走來了,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忽然用一種古怪的表情盯著我的臉瞧,我不知道他怎麼了,反正這傢伙有時挺無厘頭的,現在最要緊的是把我的蛋糕藏得天衣無縫。

  「妳找我出來做什麼?」

  「呃……」

  迅速將四周環顧一遍,我緩吞吞伸出手,指指一旁老人專用的棋盤:

  「下……下棋。」

  「下棋?見鬼了,妳又不是那塊料。」

  「你什麼意思?本姑娘也會想要鑽研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化的!」

  「那妳慢慢鑽吧!那是什麼?」

  一個不留神,他已經探身到我後面,逮到那只盒子,再好奇地等我回答。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哈利波特的故事是真的,不能把蛋糕變不見,那把我弄消失也好。

  我尷尬萬分地掀開紙蓋:「我……我先告訴你,這其實是蛋糕,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像。」

  「是不怎麼像,看起來倒像是…像什麼呢?像……」

  「海綿,還是壞掉的海綿。」

  「啊!對,謝啦!」

  「不客氣。」

  家醜不外揚,我趕忙要蓋上盒子,楊柏聖卻先一步攫走一塊蛋糕,一口氣就送進嘴。

  我瞠目結舌望著他開始咬嚼,不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是他被我毒死了怎麼辦?

  「嗯!還可以啦!」他吃掉一個,舔著手指頭下評語:「就是太甜了。」

  「……就這樣?」

  「還有,有蛋殼在裡面。」

  他從嘴裡拿出一小片蛋殼,頑皮地笑笑:

  「吃起來像餅乾。」

  我明白了你不會惡劣批評我的蛋糕,卻又害我的心情更為低落。

  「我第一次做蛋糕,應該直接買現成的請你吃才對,我只想謝謝你幫店裡忙。」

  「親手做的更令人感動。」

  他拿出第二塊蛋糕,並沒有馬上送入口,反倒若有所思地凝注它難看的模樣,喃喃說了一遍:

  「很感動。」

  當你變得沉靜,連我都不能深入的地步,我便猜到你又想起雨喬,和當年和你無緣的香草蛋糕。沒想到我反而招惹你傷心,我今天好失策。

  「別吃了。」我奪走他手上的蛋糕,自己咬了一口:「難吃死了。」

  「才不,妳味覺有問題。」

  你又把蛋糕搶走,恐怕我二度侵犯,匆匆把整塊蛋糕塞進嘴巴,我看在眼底,覺著無以名狀的喜悅和心酸,你知道那是間接接吻嗎?你不會知道你已經悄悄偷走我的吻。

  我垂下頭,陷入複雜情緒,楊柏聖驀然伸手在我臉上抹一下,有點得意。

  「什麼呀?」我不安地摸摸臉。

  「奶油,妳沾著奶油從家裡一路走來,都不知道啊?」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頓時氣他的幸災樂禍。

  「我想多看一會兒嘛!那可是妳拼命幫我做蛋糕的證據呢!」

  你笑了,如此天真,如此高興,坐在你身旁的我無法言語,我辦到了,從今以後,你會有同樣燦爛的笑容,你會對我非常非常感動,你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發現……發現這個女孩原來這麼喜歡你。

  楊柏聖從紙盒裡拿起第三塊蛋糕,也是最後一塊,我沒來由希望他別那麼快吃完,這樣才能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我們如此靠近,我極力珍惜著他炙熱的體溫、輕微的鼻息、溫柔的笑語,那種珍惜的渴望和思念相似。

  想念的程度和距離好像是成正比的,乍聽不太合理,可是最近每一個晚上當我從我幽黑的窗口眺向你白爍的窗口,我總待期待你也會在那一頭深情款款想念今天的我。

  我們近在咫尺,所以思念相對濃烈;你卻不懂我的思念,所以我們也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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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