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原子筆,七塊。」

  我從透明櫃中拿出黑色的原子筆,收下吳拓明遞過來的零錢,裝作不經意提起:

  「對了,你知道我朋友悅悅吧?」

  他「嗯」一聲,狐疑地等我說下去。

  「反、反正你現在沒事,又買了新的筆,在她的紀念冊上寫個感言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直視他,同時覺得剛才的話簡直笨拙到了極點。

  在三秒鐘的沉默後,吳拓明整張臉沉下去:「為什麼要叫我寫?我跟她很熟嗎?我沒有什麼話想要給她留作紀念的。」

  唉!果然。

  「……不然簽個名就好?」

  「我又不是明星。」

  他劈頭就拒絕得毫無商量餘地,我真的啞口無言了。

  對不起,悅悅,要勉強吳拓明做他不想做的事,比登天還難。

  我依依不捨地把拿在手上的紀念冊放回書包,不忘幫悅悅解釋:

  「很多人都認為你在我們學校也算有名,當然會想讓你寫個東西留作紀念,沒別的意思。哪像我,只有悅悅肯讓我寫紀念冊而已,你應該要覺得那是好事才對。」

  結果,輪到他啞口無言了,我奇怪瞅著他,他面色凝重地把原子筆收進書包,離開前,沒來由朝我舉起手:

  「拿來。」

  「咦?」

  「紀念冊,拿來啦!」

  「你要寫嗎?」

  深怕他反悔,我趕緊把紀念冊塞到他手上。吳拓明為難地瞧瞧我,說:

  「一時要我寫,也不知道應該寫什麼,可以帶回去吧?」

  「嗯!可以。」

  他頷個首,往前走到龍伯伯抽煙的樹下,又回頭強調:「真的寫不出來,我簽名就好喔!」

  「好啦!」

  我覺得好玩而笑了,他狠狠瞪我一眼,才煩惱地帶著紀念冊離開。

  我止住笑意,面向他離去的方向,竟有些惆悵了。能寫紀念冊真的是很棒的事呀!就像我今天突然因為感激你而想要為這份心情留下點什麼,卻做不到,我沒有錢買得起可愛的紀念冊,不能跟悅悅一樣要求你留下隻字片語。

  雙手輕輕搭在涼涼的櫃面上,目送他遠去的背影,心裡其實很羨慕悅悅的。





  傍晚回到家,我們家那張不太大的餐桌擺著四菜一湯,看上去比往常的三菜一湯豐盛許多,今天不是我和媽媽的生日,也沒什麼要特別慶祝的事啊!

  我繞著桌子胡猜幾個可能性,媽媽聽見我回來的聲響,興沖沖從廚房跑出來,等不及我發問,媽媽聲音微顫地對說:

  「小晴,妳猜誰回來了?」

  回、回來?家裡一向就只有我和媽媽,哪還有誰回來?

  可是媽媽似乎真的非常非常高興,高興得都快哭出來了,我望著被強忍住的淚光在她眼眶打轉,希望媽媽真的遇到什麼好事,可是太過的歡喜也令我害怕。

  「到底是誰……」

  話還沒問完,我的眼角餘光瞥見從二樓樓梯間走出來的人影,掛在嘴邊的笑容也因此恁地僵住。

  那個人剃掉鬍渣,頭髮也理短了,還換上乾淨的衣服,人模人樣的,帶著尷尬而生澀的表情佇立在原地。他整個人煥然一新,我卻認得他是誰,是早上那個坐在榕樹下喝酒的男人。

  媽媽走到他跟前,輕輕把他拉到客廳,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向我啟齒,她還是難掩歡愉地告訴我:

  「小晴,他是爸爸啊!妳不記得了嗎?是爸爸回來了。」

  我抬起頭,看住他那雙特別的眼睛,從小就聽說裡頭有與我相似的神韻。

  不曉得別人和親生父親多年後重逢的感受是怎麼樣,沒有感動,沒有驚喜,那一刻我只聽見一種聲音,這個小小的、只有我和媽媽兩人的幸福天地……正在崩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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