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米店遭小偷的那天起,我變得寡言多了,害怕有人提起這件事,只要聽到周遭有人在談論,總是心驚膽跳的。當然也連帶不太理會爸爸,深怕一旦和他四目交接,會從他雙眼看出什麼端倪。
  
  我花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和悅悅在國一時的合照,將它貼在紀念冊的第一頁,至於吳拓明的部份更慘了,我擁有他最近的照片竟然是他十歲慶生的時候,當時受邀到他家去吃蛋糕,也就順便和他一起拍照。

  把十歲相片貼到國中紀念冊上是怪怪的,不過現在我不可能莫名奇妙要求他再拍照一次。將那張毛頭小子的相片貼上去時,自己還忍不住噗嗤笑出來,不曉得吳拓明看到以後會是什麼表情。

  悅悅在學校看到我自製的紀念冊,喜歡得不得了,一連說了十幾次「好特別喔」,她還說:

  「早知道我也學妳,自己做一本比較有紀念價值。」

  她這麼說,讓我很開心,慶幸悅悅並沒有嫌棄這本克難的紀念冊。

  悅悅利用上課時間偷偷寫好之後,在下課時間還給我,她還翻到有貼有吳拓明相片的那一頁,興奮問道:

  「喂!這是吳拓明嗎?天哪!好可愛喔!完全沒辦法想像他會是現在這個不茍言笑的吳拓明耶!」

  我有些緊張:「噓!妳看看就好,萬一讓他知道有人見過這張相片,我就死定了。」

  我不確定悅悅聽進去沒有,她緊抓著紀念冊,對著那張相片猛笑,然後突然問我:

  「妳還有沒有他其他的照片啊?一張送我。」

  「啊?」我愣愣,吳拓明真的這麼有名嗎:「我有的照片很少耶!別說吳拓明,就連我自己也沒什麼照片。」

  「喔……也是。」悅悅些許失望地垂下肩膀,不一會兒又振奮起來:「妳也會拿給吳拓明寫吧!我說紀念冊。」

  對於悅悅的問題,我實在沒把握回答,我當然想拿給他寫,可是似乎也預知得到被拒絕的結果。

  悅悅見我一直沉默,托起下巴,漫不經心地說:「就問他看看吧!他都幫我寫了。」

  仔細想想,悅悅說的也沒錯,吳拓明沒道理不幫我這個十幾年的老交情寫紀念冊,就算寫的是「鵬程萬里」也好啊!

  我決定聽悅悅的話,放學後就去找吳拓明。這中間卻發生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我的紀念冊不見了!

  那是上完體育課後的事,今天下雨,我們在體育館跳箱、打羽球,等到下課回到教室,已經找不到紀念冊了。

  我像隻熱鍋上的螞蟻,拼命找遍抽屜和書包,也問過悅悅有沒有看見,依舊沒有它的下落,直到我眼尖地發現教室後門口有一片小小的白點,直覺驅使我走上前,將那片白色東西撿起來。

  那不是別的,是一片被無數腳印踩得稀爛的小白花,原本應該被黏在紀念冊封面上的。一觸見它支離破碎的花瓣,我的心馬上涼了一半。

  另一朵小花可憐兮兮躺在教室外的走廊,就在那一群嘻嘻哈哈的女生腳邊。

  我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那群女生當中有郭莉莉和翁佳儀。我的紀念冊正被郭莉莉拿在手中翻閱,她見到我來,停下手,向我微笑:

  「沈晴,紀念冊妳自己做的啊?好特別喔!」

  我不想對她明知故問的問題搭腔,只是冷冷地直視她。郭莉莉身高跟我差不多,她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人物,但,不知為什麼,每當她那雙滿是心機的明眸定睛在我身上的時候,總覺得她像巨人般的龐然無比,壓迫得我無力喘息,也逃不出她的魔掌。

  「還給我。」

  她不理會我的要求,繼續反覆打量紀念冊中的那兩張相片:「這張是吳拓明吧!沈晴,妳只打算讓他們兩個人寫而已嗎?」

  「那不關妳的事。」

  翁佳儀太妹樣地:「喂!妳那是什麼態度啊?」

  郭莉莉不在乎,她依然面帶微笑::「可是,這樣不公平哪!我們也是同學對吧?不然這樣,大家都不要寫就好了。」

  然後,她朝外伸出手。我看著她那隻白嫩嫩的細長手臂橫舉到欄杆正上方,我的紀念冊被上面屋簷所滴下的水給打濕了。

  翁佳儀她們開始抱起雙臂等著看好戲,我則繼續直視郭莉莉,心底明白她想做什麼,卻又打從內心深處希望她別真的那麼做。

  不過,她還是放開了手。

  我的紀念冊騰空了零點零一秒,接著整個不見了,連讓我衝上去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因此我只是佇立在原地,怔怔望著滿臉無辜的郭莉莉,耳畔傳來紀念冊落地的輕微聲響。

  雨淅瀝瀝下著,它透進我皮膚裡的涼意是我唯一最清晰的知覺。

  驚訝啦,憤怒啦,傷心啦……那些感受都逐一空白了,我只想把自己的雙手舉起來,狠狠地將郭莉莉推下去,我也一起掉下去都沒關係,我想要郭莉莉消失,想要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然而不管情緒怎麼暴走,到頭來,我聽見自己不含一絲情感的聲音細得宛如此刻的雨絲,清冽吐出:

  「為什麼要針對我?我沒得罪過妳。」

  我好像在問一件跟我不相干的事,答案是什麼也無所謂的。大概是那麼冷靜的態度反而刺激到郭莉莉,她原本笑盈盈的臉蛋瞬間沉下去。

  就連我也很少見到她如此漠然的模樣,郭莉莉端起下巴,懶懶地:

  「因為,太無聊了,這個爛鄉下,無聊透頂。」

  說完,她便掉頭走開。事後聽說,郭莉莉的議員爸爸決定留下來繼續參選,不搬去台北了。郭莉莉被爸爸晃點,而我那私自的期盼讓我做了一場短暫的美夢。

  下樓撿回那本紀念冊時,它已經全部濕透,只剩兩三朵壓花還茍延殘喘地依附在封面上,悅悅的字跡則糊到幾乎不能辨識,才輕輕翻動一頁,濡濕的紙張就被我扯裂。

  我默默看著在指尖上融化開來的碎片,這才發現不一定要有激烈的心痛,希望的破滅也有無聲無息的時候,可以靜悄悄地崩裂,而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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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