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和悅悅到冰果室吃冰,聊到快傍晚才回家,今天去醫院探望車禍住院的同事的媽媽早就回來了,奇怪的是她坐在餐桌旁的板凳,抵在桌面上的雙手蒙著臉,不發一語。即使她知道我在,也未曾回頭。

  我被屋裡凝重的氣氛嚇到了,總是笑瞇瞇的媽媽很少在我面前露出無助又沮喪的模樣,因此,我在門口杵了五分鐘之久。桌上有一封攤開來的信,與其說信,其實是一張隨手撕下的月曆紙,它空白的背面寫了幾行字。

  薄薄的紙張印上藍色原子筆的字跡,潦草輕透,不怎麼沉穩踏實,猶如爸爸今早在校門口離去的背影,看似一會兒又會出現了。然而這一次他不再回來過,留下告別的字句和那個要送給我的畢業禮物,爸爸他再一次消失在我們的生命中。

  字條上只說他不想再增加我們的困擾才離開,不過大部份的街坊鄰居猜測爸爸是畏罪潛逃。媽媽才不管什麼畏罪不畏罪,她幾乎每天到警察局探消息,卻沒有一丁點爸爸的蹤跡。

  又過不久,米店的小偷找到了,是一個讓大家跌破眼鏡的犯人,偷錢的是米店自家的高中生兒子,東窗事發之後,他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還被要求在門口跪上一整天。

  龍伯伯一聽到消息,馬上跑來告訴媽媽,還堅持那些懷疑過爸爸的人欠我們家一個道歉,但那些對媽媽一點都不重要,她默默沏著茶,看那淡棕色的茶水流瀉得一去不回,傷心笑笑:

  「算了。」

  見到那樣的媽媽,我難受地躲回房間。說起來,我算是逼走爸爸的共犯吧!跟村子那些人沒什麼差別,懷疑過爸爸,用嚴苛的眼光審視他。郭莉莉傷害我,我傷害爸爸,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用傷害的手段來保護自己。如果媽媽知道畢業典禮那天我對爸爸做的事,她一定很生氣。而且,爸爸會不會是因為我的緣故才離家呢?如果是的話,那我該怎麼辦?

  我煩躁地拉開抽屜又關上,霍然想起什麼,趕緊又將抽屜拉開,拿出一只紙盒子,那是爸爸送我的畢業禮物,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心情打開。

  我動手拆掉包裝,盒子裡出現的是一是個漂亮的景泰藍圓盒,並不大,小巧精緻,以柔和的粉紅為基色,刻飾出細膩的中國風花朵,適中的大小放在我的掌心剛剛好。我一看就喜歡上了,按下開關,盒蓋輕輕彈開,有一張摺起來的小紙條。

  原來爸爸有留話給我,我好驚訝!匆匆將紙條打開,內容竟意外的簡單。

  『小晴,加油。』

  我有點呆住,就這樣?再怎麼將紙條翻來覆去,真的就只有那四個字而已。

  「要我加什麼油啊……」

  我反覆讀著那四個字,讀著,讀著,想起爸爸在畢業典禮那天說的話,他要我別跟他一樣,他說他要先走了……

  我們父女一場的相處時光才不過短短幾個月,如同他最後留給我的話,稍縱即逝。

  儘管如此,我卻沒有跟媽媽同樣焦慮悲傷,我想,是擔心挨罵的罪惡感佔去一大半。我和媽媽只不過回到從前沒有爸爸的生活罷了,沒什麼大不了,都已經度過那麼多年沒有父親的歲月,再這樣繼續下去也無所謂的。

  只不過,那幾天我常常拿出景泰藍的盒子把玩,喜歡它被放在手心的觸感,還不時孩子氣地把蓋子打開又關上,打開又關上。

  我玩到一半,聽見不遠處的聲響,停下鞦韆的晃動,看看吳拓明家,吳爸爸和吳拓明正在院子丟接球。

  記得吳拓明曾半抱怨地提起他爸爸老喜歡在假日找他玩丟接棒球的運動,吳爸爸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是增進父子感情的好方法,吳拓明倒是非常配合,沒拒絕過。

  我帶著興味觀望他們,其間吳拓明不小心漏接了球,他朝林地這方向跑來,才撿起球便發現樹下的我。大概是因為被我撞見他還在玩幼稚的遊戲,所以吳拓明懊惱地假裝沒看到我,跑回去將球丟還給父親。

  我仍舊待在鞦韆出神地凝視他們父子,小小的白球在他們中間和緩地飛來躍去,無聊的活動,但一定是挺快樂的吧!吳拓明偶爾會瞥向我,想知道我到底走了沒,然後再彆扭地繼續面對他老爸的鼓勵性的吆喝。我微微偏起頭,笑了。

  「小晴,加油……小晴……」說不出為什麼,看著吳家父子,我喃喃自語起來:「小晴,加油……」

  一遍又一遍,彷彿這樣就會得到幸福一樣。

  一手還握著鞦韆繩子,一手還拿著景泰藍圓盒,我在愜意中輕輕擺蕩,比前陣子又多一些的蟬鳴,曬在皮膚上開始感到灼痛的氣溫……

  明明是這麼一如往常的日子,眼淚卻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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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