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呢?」

  「他回去打球了。」

  顏立堯將垃圾筒擺好便出去洗手,提高音量告訴我:

  「我們本來在籃球場跟別班的打球,他突然想到今天只有妳一個人值日。」

  語畢,他人也走進教室,外面夕陽逆著光投映出他的身形輪廓,不同於以往熱鬧的教室門口,單薄的影像讓我意識到現在只有我和他,我們而已。

  我開始緊張。

  「還沒寫完?」

  他繞到我前面的座位,見我埋頭不理他,徑自坐下,他身上的制服一進入眼簾,我的心臟也快跳出來了!

  「謝謝你幫我倒垃圾,我快寫完了,你回去打球吧!」

  顏立堯像是聽出我話中的打發意味,故意賴著不走,撐住一邊臉頰,目光在我的筆跡上轉。

  我完全寫不下去!

  「你有什麼事?」我停下筆,抬頭看他。

  「沒事。」他簡潔有力地回答,然後繼續盯著日誌。

  那你就不要待在這裡啦!也不要看我寫字,我的字很醜,而且現在該寫什麼,腦袋已經一片空白了……第六節課是國文,進度是……是……

  「sinA+sinB等於?」

  顏立堯冷不妨出聲唸了三角函數,我本能打住,認真思索,接著居然乖乖回答:

  「2sin[(A+B)/2]cos[(A-B)/2] ……你幹嘛啦?」

  他只是笑而不語,我重新面對日誌內容,發現剛剛想到的國文進度全忘光了!

  「……你不打算讓我好好寫日誌就對了?」

  「今天是妳生日,為什麼留在學校寫這東西?」

  我暗暗訝異:「你怎麼知道是我生日?」

  「放學遇到秦湘榆,她說的。」

  湘、湘榆這個大嘴巴!

  「我又不慶生,那麼早回去反而尷尬。」

  況且,如果回去發現沒有半個人在家,會更難過。我低頭寫字,佯裝這沒什麼大不了。

  「這樣,那要不要我幫你唱生日快樂歌?」

  我笑了:「不要,你五音不全。」

  他忽然眼睛一亮,好像收到禮物的孩子:「欸?又笑了,真稀奇。」

  「什麼稀奇?」

  「認識妳到現在,妳對我笑的次數用兩隻手也算得出來喔!妳最常罵我『顏立堯!不要講話!回座位啦』。」

  原來我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兇巴巴的,唉!

  「不喜歡我兇你,就別老是帶頭作亂。」

  「不會啊!妳兇起來也很可愛。」

  我歇住忙碌的筆,怔怔的。而顏立堯並不在意自己說了什麼特別的話,轉頭面向窗外平射而來的夕照,輕輕說句「今天好冷」,他一開口,便呼出白色霧氣,讓他附近的空氣都朦朧起來。

  他的髮有打球時沾上的泥沙,迎著嫣紅的晚霞化作閃閃發亮的粒子,灑落在他與我相隔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之間。

  為什麼剛才我會希望他趕快離開呢?雖然總是緊張到不能呼吸,其實和他在一起都很快樂,就算是言不及義地有一句沒一句,這樣的時光比什麼都美麗。

  什麼時候我也能跟他一樣,相處起來可以很自然、無拘無束呢?

  我在他有下一個動作之前先移開眼睛,他制服袖子掄上去,拄在桌上的前臂有明顯擦傷,血跡斑斑。

  「你的手怎麼了?」

  「喔!」他反手看一看,無所謂:「剛剛打球摔傷的,沒怎樣。」

  說起來,顏立堯對於自己非常不在乎,盡作些危險的事。有一次他在同學起鬨下還爬到三樓的水泥圍欄上表演走獨木橋,被路過的教官拉下來訓斥十分鐘之久。

  「再去把手洗乾淨,然後貼OK絆。」

  「啊?傷口很多處,OK絆不夠貼啦!」

  「至少把最嚴重的傷口貼起來,快去。」

  對於我不小心轉為嚴厲的口吻,他愣愣,接著又變得開心了:

  「好吧!風紀。」

  似乎……真的不討厭我兇他呢……

  顏立堯將手臂上的泥沙沖洗乾淨,回到我的座位前,安份地讓我把書包裡備用的OK絆貼在他的傷口。

  膚色膠帶黏上他皮膚,和他在保健室初次相遇的情景也浮現腦海,兩年前我也做過同樣的事呢!想著想著便悄悄臉紅著。

  「妳知道,妳不該當風紀的。」

  「不然呢?」

  「衛生股長最適合妳。」

  「為什麼?」

  「妳給人的感覺是療癒系的。」

  因為我老是在幫他包紮傷口?

  「這麼說不太好,不過,不喜歡慶生的妳總是會提醒我……生命的難能可貴。」

  他停一停,看看我,靦腆地笑起來:

  「我好像說了很肉麻的話。」

  會和我談生命或人生的男生,世界上應該不會再遇到第二個了吧!

  「我不是……不愛惜生命喔!只是覺得,我的人生是用另一個人的人生換來的,怎麼也沒辦法任性地享受它,像慶生那麼幸福的事,怎麼可以只有我獨享而已……」

  「為什麼不可以?我說過,慶生的重點是在於『蘇明儀』來到這個世界上了,這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

  「哪裡幸福?」

  不管我的困惑,他微微低著眼,撥動手指數算著,睫毛光影覆在臉上的姿態愜意得和他在保健室熟睡的模樣相似極了。

  「嗯……妳是堅強的女孩子,不做作,跑步很厲害,又會安慰人,和妳在一起感覺很……很『天然』,呵呵!講得好像妳是有機蔬果,所以,被妳喜歡上的男生一定很幸福。」

  我不是因為他稱讚我才感動,是因為一種心貼著心、被理解的熾熱感受止不住地泉湧,湧上眼眶,以致於我的視線、我的聲音都輕輕顫抖。

  「那,你現在幸福嗎?」

  這是一間空曠的教室,安靜的聲音在回蕩,望著原本掛著笑意而逐漸會意的你,一直努力在避嫌的我還是不說「喜歡」了。

  我問你,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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