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放學的傍晚,我告白了。大概。

  那不是事先計劃好的,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告白的打算,卻被一道無以名狀的感動慫恿,就那樣脫口而出。

  歸途上,來回交錯的雙腳還沒有踩踏地面的實在感,就這麼茫茫然地飄回家。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也愈來愈意識到那句話所代表的意義,這才開始曉得害怕。

  「怎麼辦─!」

  我抱著棉被又翻滾又煩惱,索性打電話向湘榆那位戰無不勝的女神求救。

  「啊─妳告白了?天哪!天哪!真的嗎?蘇明儀妳出運啦!」

  我迅速將傳出尖叫聲的話筒拿離耳朵,這湘榆怎麼比我還混亂?

  我擔心的事好多好多,明天上學該怎麼面對顏立堯?我的告白會不會造成他的困擾?以後,還能像朋友一樣嗎?

  「笨蛋,妳告白是為了以後能繼續作朋友嗎?」

  湘榆在那頭魄力十足地開罵:

  「不要天真地想要左右逢源,告白要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就算當不成朋友,起碼妳有誠實的勇氣,是不是?」

  「如果因為我的誠實,卻害他很傷腦筋呢?」

  「那是他的歷練,妳替他操什麼心?」她大人樣地,三兩下便為我解惑。

  之後,我蜷曲在被窩,大部份時間都在聆聽湘榆曉以大義的開導,她要我就算被拒絕也別氣餒,還要我千萬別對告白這件事感到後悔。她說,很多人都想做跟我同樣的事,最後都無疾而終,但那份沒能說出口的遺憾並不會隨著時間消逝,只會不斷加深而已。

  我專心地聽,偶爾「嗯,好,我知道」簡單回應電話那一端的湘榆,不敢說太多,深怕她聽出我聲音中的哽咽。

  我明明是這麼勇敢,卻為什麼想哭?真不明白。





  終究無眠了一整晚。

  儘管如此,居然又在日出時分不小心睡著,驚醒後看鬧鐘,我只剩十分鐘可以趕去學校!

  三步併作兩步衝下樓,連領帶都順手抓著,打算到校再戴上。就在玄關蹦跳著忙穿鞋,差點和進門來的哥哥撞上。

  險些有肢體上的碰觸讓我們兩人都不自然閃避,哥哥倒是因為我還在家而驚訝,不過當他見到我匆匆忙的樣子便心知肚明。

  「快遲到囉?」

  「嗯!啊!我的書包!」

  沒空再脫鞋,我又衝回房間拿書包,再下樓,哥哥手上已經多出一串車鑰匙。

  「……我載妳吧!」

  他的眼睛沒看我,淨纏著自己俗氣的藍白拖;而我傻呼呼地小嘴微張,學校會遲到的事已經遠遠拋到腦後去了。

  車上,坐在哥哥身邊,感覺比昨天的告白還要緊張,我不敢亂動,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哥哥在市區飆出八十公里的時速,還連闖兩個紅燈,牢牢握著把手的我,高興得心情像緊繃到極限的弦,再多一點點,就會「咻」的斷掉一樣。

  由於哥哥的鼎力相助,我順利趕在關門前兩分鐘到校。湘榆也才剛到,她認出哥哥的車子,跑過來,見到我下車就更吃驚了。

  「妳搭妳哥便車呀?」

  「是啊!」

  幾個路過的學生回頭多看我們一眼,嘿嘿!就讓我得意一會兒吧!

  「大叔,你幾時這麼好心,懂得護送妹妹來上學啊?」

  湘榆探頭嘲弄車裡的哥哥,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燈,以畢業校友的老字號冷哼一聲:

  「我是看不慣母校教出你們這些遲到敗類,心痛啦!」

  「痛死你最好!你這個遲到達人能順利畢業才是奇蹟咧!」

  「喂!咒我?我掛了誰幫妳修相機?妳才應該心痛才對。」

  湘榆瞪大雙眼,嘴唇抿成一條線,非但罵不出半句話,臉頰還困窘地發紅。

  「怎麼樣?知道要感恩了喔?」

  面對哥哥不解風情的洋洋得意,湘榆用力扯下書包上的公仔吊飾,使勁扔向哥哥。那是鋁合金做的小丸子公仔,才飛進車立刻就聽見清脆的響聲和慘叫。

  「夢話等你睡著以後再說啦!」她抓住我,把我拉往校門方向:「明儀,我們走!」

  湘榆嗆辣的氣魄讓我們在大家的側目下離去。

  這一戰,我想是哥哥略勝一籌。因為湘榆直到進了教室,還在為哥哥大呼小叫,我無奈地聽她數落,偶爾還得點頭認同,這時,顏立堯和程硯進來了。

  兩位名人一現身,全班的聚光燈都打向他們,一下子熱鬧明亮。

  我下意識別開臉,不想被那邊的光線照到,不希望他發現我。

  「蘇明儀,妳給我抬頭挺胸!」

  湘榆壓低聲音兇我,我強逼自己轉向他的座位,顏立堯正纏著別人跟他換今天值日,他說今天打算睡一整天,不想太忙。

  為什麼?他昨天也沒睡好嗎?不可能吧!我想,告白的話他應該聽多了,我那句不起眼的話對他而言一定不算什麼,或許他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煩惱也說不定。

  「好麻煩喔……」

  顏立堯碎碎唸著唸著,拎起抹布,我以為他要認命去工作了,正想叫住他而起身,他又轉身用手臂勒住剛剛被他纏上的人。

  「喂!跟我換啦─!」

  「抹布!抹布!你害我吃到抹布了啦!」

  啊!他又跟別人說話了……

  看著他們男生粗魯的打鬧,我吃了閉門羹只好合上嘴,本來想坐回去,忽然,顏立堯放開打算反擊的同伴,精神抖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什麼?」

  「咦?」

  「妳不是要找我嗎?」

  哇……他知道我要找他嗎?這算不算有心電感應呀?他是不是……是不是也在留意著我的一舉一動?

  「呃……昨天你和程硯幫我做值日生的工作,我今天可以、可以幫你。」

  他愣一下:「妳要說的就是這個?」

  「嗯……」

  「不用啦!幫來幫去,簡直沒完沒了,我看下次把我們一起排值日生比較方便。」

  於是顏立堯快快樂樂地拎著抹布離開了。

  我站立在自己座位,在小得幾乎察覺不到的悸動中思索著他一如往常的善良與開朗,我想,就算他要拒絕我,也會帶著那張可愛的面容吧!

  原來我和湘榆一樣傻,一句無心之言可以左右我們的心情,起起落落,起起落落,然後依舊感到蜻蜓羽翼般透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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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