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立堯交往後的第一個禮拜,藉由接力般的傳言,班上同學漸漸得知我們兩人在交往,而我已經有些習慣當顏立堯的女朋友了。

  唯一怎麼也不能習慣的,是他有天突然脫口喊我「明儀」,我立刻定格住,用面對外星人的眼神看他,總覺得那聽起來不像在叫我。後來他八成也對我的反應感到怪怪的,索性跟我講好,維持原來的稱呼方式就可以。我覺得這樣很好呀!連名帶姓地叫對方,就好像擁有他整個人一樣。除此之外,我想我們已經滿像交往中的男女朋友了。

  下午,全班在打掃教室的時間,我拿著掃帚和顏立堯打鬧,差點揮到近前來的湘榆。我們兩人同時住手,笑嘻嘻道歉,她則交叉雙臂,冷笑一下:

  「這就是所謂的打情罵俏嗎?」

  「不是啦!」

  我連忙解釋:

  「我們剛剛在爭吃草莓蛋糕的時候應該先吃草莓,還是先吃蛋糕。」

  「一般來說應該是先把礙事的那顆草莓吃掉,接下來蛋糕才會吃得順暢,對不對?」顏立堯奸詐地搶先接話。

  「才怪,草莓可以先放在旁邊呀!等到蛋糕全部吃掉再慢慢享用草莓,不是很好?對吧?湘榆。」

  湘榆先後將我們看一遍,嘴角苦苦地扯開:「好低層次的爭論。」

  「妳怎麼這樣?」

  我怪她不跟我同一陣線,搖晃她肩膀,隨後想起放學後的事:

  「對了!放學後我們真的要去吃草莓蛋糕,看看哪一種吃法才對,要不要一起來?」

  她先是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好像有話想說,又好像是輕輕嚇一跳,不過又馬上婉拒,還順便調侃了我和顏立堯:

  「謝啦!這種低層次的要事,交給兩位去做就好。」

  顏立堯很爽快地哈哈大笑。他私底下告訴過我,原以為湘榆這大美人會有嚴重的公主病,誰知道她有時比男生還要有魄力,他挺欣賞的。

  下一堂,也就是今天的最後一堂上課,我一面做筆記,一面不由自主回想方才那段幼稚的打鬧,心裡莫名在意。會不小心波及到湘榆是因為……因為她有事才走過來吧?有什麼事呢?也沒見她再提,會不會是我想太多了……

  「啊!」

  雖然音量不大,不過那不經心脫口而出的聲音還是讓四周同學朝我瞥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臉,斜前方的湘榆用唇語問我「妳在幹嘛」,我搖搖頭,吐吐舌頭,她才放心把頭轉回去。

  我想起來、我想起來了!昨天某一節下課,我和湘榆曾經聊起一家新開的大頭貼店,於是半開玩笑地說今天要找時間去拍。湘榆剛剛一定是想來確定拍大頭貼的事!

  我萬分懊惱地把臉埋進手心,怎麼會把這件事忘光呢?竟然還那麼理所當然地邀她一起吃蛋糕。

  仔細想想,自從和顏立堯交往以後,我和湘榆相處的時間也相對減少,以前下課時間都膩在一起,放學一道回家,有時還相約假日出去逛街,現在呢,那些時間幾乎都給了顏立堯。

  我歉然面向正忙於書寫的湘榆,湘榆總是一直為我打氣呢!我怎麼一交男朋友就忽略她,而她還體諒地保持安靜……最近,無意間觸見湘榆的側影,都有落寞的感覺。

  再瞧瞧後方的顏立堯,他依舊心不在焉,對著窗外出神,只有右手還認真轉動原子筆。我想,顏立堯也是一樣吧!也是不得不疏遠平日的哥兒們,甚至程硯那個死黨。

  程硯會覺得寂寞嗎?他給我的印象是,就算和周遭的人格格不入,只要他自己的事情順利就好,別人最好也不會影響到他,至於那些感性問題都不在他的煩惱範圍之內。這樣的程硯,會寂寞嗎?

  「啊?」

  我向顏立堯提出疑惑,他卻當我問了一個來自外太空的問題,接著用力搖頭:

  「程硯?沒辦法想像,完全沒辦法!」

  「為什麼那樣說?畢竟你們很要好啊!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

  「是沒錯,不過男生……」

  他抓抓頭:

  「男生不是那麼感性的動物,尤其是阿硯,他可以自得其樂的事情很多,才不會管我有沒有理他呢!」

  「可是,」

  我鼻頭一酸,不是故意的,但一提起湘榆的名字就不行了:

  「可是湘榆不是那樣的人啊……」

  寂寞的時候,都是湘榆來陪我的;只有同樣會感到寂寞的人才懂得陪伴的重要。

  「那,妳就去吧!」顏立堯牽著我的手,舉高,作勢催我離開。

  「今天吃蛋糕要放你鴿子了。」

  「不要緊,我的女朋友是別人的好朋友,我很高興啊!」

  依稀,他將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才放開,看上去真的很高興。

  「草莓蛋糕……就算先把草莓吃掉也無所謂喔!因為是跟你一起吃,怎麼樣都會很好吃。」

  硬著頭皮把那句話說完,臉也變得紅撲撲的,但是為了表示誠實,我從頭到尾都沒移開視線。顏立堯在我勇敢的注視下,欣然揚起嘴角:

  「就算沒有草莓蛋糕可以吃,只是跟妳在一起呼吸空氣,就好像已經做到今天最重要的事,沒有遺憾了。」

  「呵呵!好不切實際。」

  「就是不切實際得拿它沒辦法呀……」

  我們站教室門口,很巧的,所有的人像約好了一樣一起從這條走廊上消失,被放學後會將一切淨空的時光吸入似的,剩下我們兩人。他低頭親吻我的額頭,那個時候我只聽見狂亂的心跳忽的靜止一秒,極致美好的瞬間在那一秒輕輕地凍結住,沒有前面,沒有後續,只有他的吻落在我額頭上的剎那,在時光洋流中被一聲一聲的心跳……凝住了。不同於上回在九族文化村那個突然其來的吻,這一次顏立堯是以非常緩慢的方式,先碰著我的瀏海,再滑到眉心上方,宛若羽毛般的重量印了一下。

  那是很「男朋友」式的親吻。

  因為是在學校,我的心臟還因此緊張地糾結在半空中,直到觸見他深情款款的眼眸,這才舒緩開來。
  
  喜歡一個人到底有沒有盡頭?無止的情感有時讓人覺得害怕。

  「為了謝謝你,下次我也可以讓你放一次鴿子。」我調皮地說。

  「可以讓我放一次鴿子?」他不懂而覆述一次。

  「嗯!我允許你,而且不會生氣。」

  「也不會傷心?」

  「咦?」

  我的笑停頓一拍,他卻用手摸摸我的頭:「沒有啦!妳快去吧!」

  「嗯!掰掰。」

  我背著書包往前跑好幾步,再回頭,顏立堯仍然以同樣的姿勢目送我,只是他的神情又回到問我那句會不會傷心時,難以解讀的淡淡憂傷,他在那條無人走廊的身影忽然透明得也要被時間吸走一樣。

  總覺得……如果他真的放我鴿子,他肯定會比我更難過好幾倍吧!

  我跑出校門口,跑到學生熙熙攘攘的街上,不費一會兒工夫便找到湘榆的蹤影,她果然落單地步行回家。

  其實只要她開口,樂意陪她上山下海的男生多如過江之鯽,但湘榆誰也沒找,她有她的原則,有的人在她心上就是那麼獨一無二。

  我不作聲響跑到她身邊,自然而然踏上與她相同節奏的步伐,她掉頭發現我,微微驚訝,卻什麼也沒問。我望著她,給她一個「一起走吧」的笑臉,「好啊」,她轉回前方的歡欣臉龐似乎那麼說著。

  我們到新開幕的那家大頭貼店拍了好幾張獨照和合照,滿懷期盼,期盼這份甜如糖果的友誼會永遠持續下去。

  「等我們八十歲的時候再來拍一次吧!」

  湘榆打量照片許久,沒頭沒腦這麼邀約。

  她對著發愣的我作出老態龍鍾的鬼臉,我「噗嗤」一笑,學起老婆婆的模樣貼在她身邊,對著機器鏡頭一起比「YA」。

  十七歲的我們根本不懂得所謂八十的年歲會是怎麼樣的人生歷程,能不能走到?會以什麼方式走過?這些都不了解,只是單純地拼命祈望,我們直到八十歲都是好朋友。

  「喂!那不是顏立堯嗎?」

  路上,湘榆拉住我,萬分確定地指向坡道下方。我們回家的路有一段比較像產業道路,兩旁種滿椰子樹,車子不多,寬廣的馬路右邊有一道長長斜坡,斜坡下就是農地了,有時種油菜花,有時什麼都不種。

  路邊擱了兩台腳踏車,顏立堯和程硯就坐在斜坡上,背對我們。原來顏立堯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也把程硯找到了,然後待在這裡消磨時間。還是老樣子,顏立堯起勁地耍笨,程硯大多時候沒怎麼搭理。

  「要不要過去找他們?」

  湘榆顯得興致高昂,我猶豫一下,牽住湘榆手腕:

  「不了,那是他們自己的時間哪!」

  「什麼意思?」

  「意思是不要打擾他們啦!」

  我神秘兮兮將湘榆拉走,留下斜坡上的顏立堯和程硯,以及那兩台相依的腳踏車。

  不曉得顏立堯有沒有發現,坐在坡道上的程硯儘管依舊寡言,偶爾笑一笑,不過,他的五官線條應該與他此刻的心情相仿,一如冰山融化下來的水,柔軟,而晶瑩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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