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顏立堯的家人見到我，藏不住訝異，他們嘴上沒說什麼，還是親切如昔，我卻很不好意思，一路極度客氣地來到浴室門口，顏立堯把他的襯衫借給我，我穿的五分褲則沒怎麼弄濕。

　　梳洗過後，我們坐在床沿默默對望，我知道在罵人和質問之間他還沒決定好應該先從哪一項開始。

　　稍後顏媽媽端著熱茶進來，他一個箭步閃到書桌前的椅子坐好，不讓媽媽懷疑自家兒子會對女生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需要再來一杯不用客氣喔！」

　　顏媽媽笑盈盈地退出去了，還故意將房門留下一道縫。

　　房內再度剩下我們兩個以後，他又若有所思瞅著我，我也心知肚明等待他，三分鐘過去，他沒轍地把臉埋入彎起的手臂：

　　「妳喔……就算生日要讓我高興也不用這樣吧！」

　　他猜到了耶！猜到我是為了他的生日而來，再次抬起的臉亮著迷人的神采。

　　「所以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反坐在椅子上，一派受不了我的笨問題：「當然高興呀！那還用說。就算妳只是打個電話來說『生日快樂』，我也超高興的。可是妳在颱風天跑來，真的太危險，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

　　「我有禮物要給你嘛！」

　　「妳可以叫我去妳家拿呀！」

　　「哪有叫壽星自己來拿禮物的。」

　　我坐到地板上，興沖沖打開濕答答的背包，拿出裝有蛋糕的圓盒，幸好盒子沒淋到多少雨：

　　「你看，我自己做的，不會輸給專業師傅喔！」

　　聽我這麼說，他也好奇地坐在圓盒跟前，等我把盒蓋打開，揭曉謎底。

　　才把蓋子拿走，我卻當場愣在那裡，捧著蓋子的雙手就僵在半空中。草莓蛋糕……草莓蛋糕發生土石流了……

　　整個蛋糕就像比薩斜塔般傾斜四十五度，有幾顆點綴用的草莓還可憐兮兮躺在底盤上。

　　是因為我好幾次被風颳得不得不緊急煞車的關係嗎？還是因為為了躲避迎面而來的大雨而俯衝的騎車姿勢呢？

　　重點是、重點是……我真的努力很久耶……

　　那個不像樣的蛋糕一落入眼簾，淚水便開始在眼眶打轉。

　　「本來真的是很漂亮的蛋糕……」

　　我還淪陷在重大打擊當中，連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現在還是很漂亮啊！」

　　顏立堯維持著驚喜的亢奮，不斷發問：

　　「妳自己做的？我是第一個吃妳親手做的蛋糕的人嗎？妳有沒有像漫畫那樣熬夜做蛋糕？我現在可以吃了嗎？」

　　我被逗得破涕為笑：「還沒有唱生日快樂歌和吹蠟燭。」

　　「那妳開始唱吧！中文和英文都要。」

　　他先點燃蠟燭，又去拿吹風機過來，坐在我身後，開始呼呼呼地吹起我淋濕的頭髮。

　　顏立堯的手指輕柔地在我髮間舞動，還很細心地讓上下左右的頭髮都能吹到熱風，有幾次他的指尖碰到我的後腦勺，我總會敏感地起雞皮疙瘩，一面偷偷撫著手臂，一面感覺自己像被保護過度的女孩子。我是第一次讓男生吹頭髮，有點開心，還有點不自在。

　　他的格紋襯衫在我身上顯得過大了些，長袖蓋過我的手，下擺也長得像迷你裙，這樣的衣服被我穿著，模樣一定怪可笑的吧！衣料材質比起我的衣服粗，很難不去意識到這件不屬於我的衣服貼在肌膚上的觸感，不過，他的衣服透出曬過太陽的氣味，和他本人一樣乾淨清爽，聞著聞著，好像被他環抱似的。

　　他今天剛過十八歲的生日，我卻已經等不及要看看二十八歲的顏立堯。

　　「你又長大一歲了呢！再過兩年就不是未成年囉！」

　　後面的顏立堯微微放慢速度，正在聽我心有所感地說下去。

　　「等到你成年以後，又要開始煩惱『唉呀，為什麼長輩老愛催我結婚』這種問題，還得不到解答的時候呢，不知不覺已經是兒孫滿堂的老公公了，到那個年紀啊，今年到底是幾歲也會覺得無所謂了吧！」

　　「……大概吧！」

　　「重要的是，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因為又度過很棒的一年，所以覺得不枉此生啦！喂，顏立堯，你臉上出現皺紋，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呀……」

　　這一次他靜靜的，沒有接腔，我舉起手，準備打拍子：

　　「蘇明儀要唱囉！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我聽話地唱完一遍中文版，接著又唱英文版，等到最後一句歇了音，依稀聽見他在我身後重重呼吸。

　　「唔？」

　　我要回頭，顏立堯驀然從後方抱住我，力道很緊，他的臉深深藏進我的肩窩，地板映出我們在燭火中微微顫動的光影，靠著我的顏立堯活脫是極需撫慰的孩子。

　　顏立堯從未有過的蠻橫令我莫名憂忡。「怎麼了？」

　　「……我感動斃了。」

　　「呵呵！什麼嘛！這樣就很感動？那等一下吃我親手做的蛋糕不就要痛哭流涕啦？」

　　「對呀……」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摻著些許鼻音。

　　在風雨飄搖下，在美麗的燭火中，顏立堯一口氣吹熄所有蠟燭。等到日光燈乍現，我問他許了哪些願望。

　　「不能說。」他專心切著蛋糕，不願意告訴我。

　　「只有第三個願望才不能說，其他兩個可以呀！」

　　「不行，因為，我三個願望都一樣。」

　　「好浪費喔！」

　　「才不會，三個願望一起用上，也許效力會比較強。」

　　好吧！他的邏輯也不無道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和顏立堯愈接近，就會覺得他這個人愈不可捉摸，好像他有很多秘密；或者說，為了一個最終的大秘密，間接的，許多事情也變得不能啟齒。

　　偶爾，我也感覺得出他不想讓我知道得太清楚，那個時候，總會特別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