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耶誕夜,我注意到有個對程硯非常特別的人會傳送簡訊給他。

  當我們聊到一半,手機作響,他曾暫停對話去看收到的簡訊,一面看,一面會心一笑,很高興的樣子。

  那樣敞開心房的程硯是相當罕見的,後來我也見到過幾次,都是他在收到簡訊過後,收簡訊的日子通常是節日,過年、端午節那一類的節日。

  問他是誰,他則避重就輕:「是個朋友。」

  是女朋友吧!偶爾我會那麼猜想,這個時候會莫名地感到一絲孤寂。
  
  我真的有毛病是吧?程硯又不是我的專人看護,我不能跟小孩子一樣賴著不放,總得學堅強一點,起碼,要跟程硯一樣堅強才行。

  大二開學,我和程硯還是選修相同的日文課,可是新學期一開始他就非常不對勁。上課的時候明顯的心不在焉,是靜不下心的焦慮,有時會拿出手機看個一兩眼,又煩躁地收回去。

  想必是非比尋常的煩惱吧!

  中秋節過後,從不翹課的程硯突然無故缺席。看著少了他人影的教室,出奇的不習慣。日文課總是連續兩堂一起上,我在下一堂也跟著翹課,然後像隻無頭蒼蠅到處尋找程硯的人,找了半小時終於讓我在他系上大樓後門發現他。

  後門外頭還有一小處空地,平常不太有人去,也就疏於整理,深秋的落葉厚厚疊在雜草上面。他坐在後門的矮階,頹廢得簡直不是我所認識的程硯。

  當我踩響一地落葉,他才受驚地抬起頭。我有沒有看錯?瀏海後方的眼眶……眼眶紅紅的。

  「你還好嗎?」

  「妳來幹什麼?」他迅速把臉轉開。

  「你沒上課,我有點擔心。」

  「就算沒去上課,課程我還是能應付。」

  他的回話依然很「程硯」,但此時此刻就是激怒我。

  「我又不是在擔心那個,你沒來上課很反常嘛!」

  「這種小事不用妳擔心。」

  他還是拒人千里,巴不得我丟下他不管一樣。我真的火大了:

  「擔心不行嗎?我們班來念這所大學的就只有我們兩個而已,我把你當作相依為命的朋友……難道除了顏立堯之外,這世界上沒人能夠和你做肝膽相照的朋友嗎?」

  最後那句話我是過於誇大、賭氣了。然而當我提到「顏立堯」的名字,他動搖一下,緩緩轉過頭來。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程硯,像個無助的孩子,他失去一切的神情已經回答我的問題,是啊!這世界上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顏立堯那樣的朋友了。

  我是不是傷到他了呢?

  「程硯。」

  我在他面前蹲下:

  「去年耶誕夜我學到一件事,很痛苦、很痛苦的時候,一直忍住它只會讓它像汽球一樣膨脹,並不會過去;要讓痛苦離開,得幫它找一個出口才行啊!雖然我不是顏立堯,還是可以當你的出口。你不用告訴我原因,垃圾桶什麼都會接收的。」

  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泫然欲泣地與我對望,在下一刻出乎意料抱住我!

  那個擁抱來得太突然,我往後跌坐在地,還因此呆愕了好一陣子。會意到是怎麼一回事以後,看看伏在我身上的程硯,他的臉整個埋進我小小的肩窩,他寬寬的背彷彿正忍受著什麼劇痛而輕輕抽搐。我小心翼翼將手放在他身上,發現程硯真的在發抖,他緊緊環住我的力道如此強烈,我的手臂竟開始發疼起來。

  說真的,我被嚇到了,還強裝鎮定。

  「不要緊,不要緊……」

  我摟著他,只是安慰他「不要緊」,一遍又一遍,卻不曉得到底該重覆幾遍才能撫平這場傷痛。

  我想,程硯受得傷一定比我更重吧!不然他也不會靠著我,狠狠地、狠狠地無聲痛哭。

  熱鬧無憂的夏天早已過去,我們的生活轉眼間已充滿濃濃秋意,時間過得愈久,計算時序的方式也愈來愈含糊,我們失去顏立堯的日子到底經過了幾個春夏秋冬?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天起,再也沒見到程硯收到那個人的簡訊了。





  儘管各自都有難熬的關卡,我、湘榆、程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消磨後,一一回到原來的步調,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大二下學期我在校園撞見那個耳洞男孩交女朋友了,兩人親密地和我擦肩而過時,他還靦腆地向我點點頭,我回給他祝福的笑臉。真好,幸福永遠都俯拾即是,只要留心周遭事物就會發現它美好的蹤跡。

  我留在原地目送他們時而說笑時而推鬧的背影,好久都捨不得眨眼,曾經我也擁有過那麼快樂的笑容呀……如今幸福遠去,才真正看清楚幸福的樣貌,然後一陣暖意襲來,所有的一切一下子又模糊了。

  大三春天,湘榆從手機那端捎來好消息,她交男朋友了,是同系的學長,既穩重又懂得照顧人,把湘榆這位公主伺候得無微不至。

  我和那位學長見過兩次面,外形並不出色,忠厚老實型的,相當耐看,愈看就愈滿意。

  沉浸在愛情的湘榆極力想把我一起拖下水,拼命介紹男生給我,我說順其自然吧!結果直到大學畢業始終沒交男朋友,巧合的是,程硯也一直一個人。

  孤家寡人的我們又考上同一所研究所。湘榆知道後,便開始盤算要把我們兩人送作堆,她可理直氣壯了:

  「妳一直單身,他也一直單身,加上又是同一所高中、大學、研究所,這不是天作之合嗎?你們註定是天生絕配啦!」

  「妳在講什麼啦!怎麼看都是巧合而已。我們是朋友耶!不要想歪,想歪程硯會翻臉喔!」

  湘榆扁著嘴,斜視而來的目光在我身上溜來溜去,突然又正經八百:

  「是不是罪惡感的關係?妳會有罪惡感,他也會有罪惡感,乾脆就維持現狀,是不是這樣啊?」

  我無措地失去言語。不願意承認,卻又找不到否認的理由。

  就這樣,我們在沒有顏立堯的日子裡,一步又一步地朝未來前進,一天又一天,變成大人。就讀研究所的期間我來到目前賃租的公寓,認識又酷又宅的護士Sandy當室友。

  是的,漫長的人生當中,我們總會遇到某些人,然後又不得不和某些人道別,生命就是這樣來來去去。

  然而,不論季節如何更迭,歲月如何變換,藏在時光中一個特別的點,心,凝在那裡,在我們和顏立堯共同歡笑悲傷的那裡。

  如今,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常常看著星星默默祈禱,祈禱程硯所說的那「有一天」會化作奇蹟來到,而我就能再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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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美的夢總該有清醒的時候,就算再痛苦、再艱熬,真相會化作一條路,一條通往未來的路,然後一切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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