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剛開學,到處可見大一新生在校園流動,有的拖著行李,有的拿著地圖找路,陪同的家長也不少,三五成群,熙熙攘攘的笑語到了集合時間才沉澱下來。上午十點鐘,大部份大一新生都在禮堂聽學校師長致詞,雖是乏味冗長的場合,畢竟剛踏進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涯,悸動的心裡還是有藏不住的期待在雀躍著。
他們真的告別高中那個年代了呢!原本應該是空蕩蕩的禮堂換成了可以舉辦各種表演會的音樂廳;清涼的冷氣取代了在天花板轉個不停的風扇;坐著的是足以讓人昏昏欲睡的柔軟椅子。
明明是新生活的開始,卻有一絲人事已非的感慨。為此,他暫時自台上抽離,看看四周學生,不意,程硯發現右手邊隔了好幾排的座位有張熟悉面孔,比他更不專心於上面師長說了什麼,一直探身張望。
原來蘇明儀也有來啊!她很拼命地考上顏立堯或許會就讀的大學,跌破高中老師和同學的眼鏡,不為別的,只為了尋找一畢業就不知去向的男朋友。
她極力想捉住什麼殷殷視線穿梭在每一張陌生的臉孔,偶爾引起附近學生的注意,也會跟她一起環顧四周,沒瞧見特別的,只當她是怪女孩,又把注意力轉回台上去了。
「確定她不會做傻事,她有時候很固執的,沒人阻止她,她會一頭熱地衝下去……」
當時顏立堯所說的「傻事」,大概就是指這個吧!程硯看看台上走下一個人,又換了另一個人上去,沒完沒了似,就像她不找到顏立堯不會罷休,一想到這裡,程硯困擾地吐氣。
「蘇明儀。」
聽見自己名字,她轉頭,大大的眼睛在新環境還保持舊有的明亮與坦誠,特別是知道來者是他的那一刻,還閃過欣喜的光采。
通識課的日文,他們都有選修,一個禮拜會在課堂見上兩次面。班上這位聰明又寡言、還挺好看的男生主動來找明儀,圍在明儀身邊的女同學同時閉上嘴,興味打量他們接下來要談什麼事。或許是察覺到朋友過頭的默契,明儀起身,示意到教室後方說話。
「這個給妳。」
程硯遞出一疊用訂書針訂好的資料,密密麻麻的國字和表格,明儀納悶地收下。
「這是大一新生的名單,我從學校官網列印下來的。」
觸見她迅速抬起的雙眼,他接著直接道明:
「沒有顏立堯的名字。」
過了兩秒鐘,明儀才從錯愕中勉強發出一點聲音:「這樣啊……」
「雖然我已經對過了,不過,也許妳會想再確認一遍。」
她抓皺那份資料,由於被看出的心情而微微臉紅,又因為希望毫無預警落空,不知如何是好地牽動嘴角,又緊緊抿住。
把她弄得這麼尷尬,他是不是做了多餘的事呢?程硯開始後悔給她那份資料,只是,見到她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學校每個班級亂飛亂撞,總想做點什麼來阻止她。
「謝謝你啊!」
明儀最後還是對他笑一笑,笑得跟從前一樣傻氣:
「幫我……幫我找資料,省下不少時間。」
和高中時期比起來,她有哪裡不太一樣了,真奇怪,明明才是相隔一兩個月的事而已。高三下學期後明儀就不再剪頭髮,原本的短髮愈留愈長,她用一個小小的、別緻的蝴蝶髮夾梳起公主頭,又因為不習慣夾髮夾的緣故,右手總是有意無意觸摸那隻蝴蝶,確定它還在。到現在,女人味已經一點一點壓過青澀氣息,她穿著從前不常見到的便服,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穿上學生制服的機會,蛻變,正在不容易察覺的瑣事中悄悄進行著。
「對了,等我一下。」
明儀回到座位,拿了一本小冊子過來:
「湘榆做了通訊錄給大家,這是你的。」
湘榆是明儀高中時代的死黨,明儀和顏立堯交往以後,他們四個人經常聚在一起念書、喝茶。程硯打開通訊錄,裡面全是高中同學們的資料,念哪間大學、在大學的聯絡地址、電話、e-mail,不意,某一頁的資料讓他稍稍停下翻閱動作。
顏立堯那一欄是空白的,如同他的人就此蒸發了一樣。
「怎麼了嗎?」他在那一頁逗留得特別久,明儀奇怪探問。
「沒有,秦湘榆對這種事總是很有幹勁。」
「對呀!我收到她寄來的通訊錄時也嚇一跳,明明不久前還在作調查的,結果馬上就做好了。」
一提起熟稔的好朋友,她一下子變得開朗,滔滔說起湘榆的行動力。
她看起來很好。一個禮拜兩次在日文課的見面,她總是笑著的。
他忽然想知道,當她也翻到空白的那一頁,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日文課一下課,學生們帶著屬於自己的東西離開方才還聚在一起的教室,各自前往各自的科系班級,散了去。
明儀夾在人群中,朝反方向回頭望望,遇上程硯尚未離開的目光,露出遺憾微笑,這個小動作被身旁的同伴發現,立刻受到朋友曖昧的關注。
下堂課的學生漸漸混入散去的人潮,他隔著愈拉愈遠的距離望著她們推鬧,用大學生的方式笑著,最後消失在格外寬大的方柱那一頭。新的朋友、新的髮型,十九歲的蘇明儀,顏立堯,你真的不想看一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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