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的結果,許明杰的是外傷,只要傷口癒合就好。明儀的情況就比較麻煩,她的腳踝骨裂開了零點二公分,前兩個禮拜必須上石膏固定,復原至少要一個月。

  「一個月?可是我三個禮拜後就要比賽了,怎麼辦?」

  這惡耗讓明儀立刻向醫生發難,醫生卻無關痛癢地露出職業笑容:「那就沒辦法了,放棄吧!」

  「放棄」那兩個字一滑入聽覺,猶如巨大落石撞了進來,激蕩出的反感出乎意料的大。她覺得憤怒和無力,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臨時有事,就不回去了,嗯!下禮拜……可能也沒辦法回去,總之,我這邊忙完就會打電話回家跟你說,好。」

  和老家的哥哥通完電話,她心虛對著從許明杰那裡借來的手機失神。許明杰的傷口包紮完畢了,一跛一跛近前來說:

  「我們回去吧!先送妳回女宿。」

  「你還能騎車嗎?要不要叫計程車……」

  「我請室友來載我們了。」

  他莫可奈何地苦笑:

  「本來想自己載妳回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放鬆下來,才覺得傷口真的好痛,他媽的痛!」

  明儀為他貼切的形容噗嗤一笑,稍後又察覺不對!許明杰剛剛說叫室友來了,他的室友不就是……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急診室的自動門打開了,程硯和阿宅一前一後地進來。

  阿宅看起來像是不習慣外出,惶惶恐恐,不停環顧四周,一有人走近他就閃到旁邊去,他其實不矮,只是老駝著背,和程硯走在一起便差了一截。程硯則是那個始終如一的程硯,冷靜從容,明儀看著程硯,他卻沒看她,只是簡單向許明杰詢問現在的情況。

  說完以後,許明杰走過來說:

  「蘇明儀,程硯會載妳回宿舍,阿宅就載我回去。明天我再打電話給妳。」

  可不可以讓那個宅什麼的載我呀?明儀在心裡哀求。雖然和那個閉澀男生不相識,他也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但不管怎麼說,肯定都比和現在的程硯獨處要來得輕鬆。

  有一道直覺,她說不上來。關於這次意外,程硯會生氣,她會挨罵……這是什麼爛直覺?

  「我背妳。」

  程硯走到床前,背向明儀,明儀伸出手勾住他肩膀,因為陌生的溫度又失手放開。

  他回頭看她坐回床舖,一板一眼交代:「手要抓好,再摔下去就不是骨頭裂開這種小傷了。」

  「是。」

  不知不覺,她對他的態度嚴謹了起來。

  從急診室到停車場不過一百多公尺的距離,程硯卻走了好久。他慢慢走,儘量不去晃動到背上的明儀。他什麼話也不說,她卻懂的。

  程硯的肩膀和背部有硬梆梆的觸感,雙手扶在上面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男性肌肉的活動,明儀凝視自己的手安放在他肩膀的模樣,不曉得為什麼,他的沉默竟讓她莫名心安,比起稍早在急診室一連串的急躁,他一出現,似乎那些紛紛擾擾都自然平靜了。

  「腳,很痛嗎?」

  他驀然出聲,既低沉又厚實的聲音,卻出奇溫柔。她一聽,稍早前在許明杰面前努力築起的堅強一下子都潰了堤。

  「……嗯。」

  她低下頭,藏起眼角不爭氣所湧現的熱意。

  兩個人一路沒交談,回到女生宿舍。明儀留在機車後座,看程硯打電話給小茹,不多久就見到小茹拿著向宿舍借來的柺杖跑出來。

  「天哪!明儀!妳裹石膏耶!這麼嚴重呀?」

  小茹嬌聲的驚叫有些做作,引來一旁同樣流連在女宿外的男女注意,不過她才不管,繼續誇張地向明儀問東問西。程硯將明儀扶下車,交給她,仔細交代醫生囑咐的注意事項,哪些食物不能碰、最好別做什麼活動、藥包怎麼吃等等,最後才說:

  「不好意思,接下來就麻煩妳了。」

  小茹怔一怔,瞥瞥程硯,才堆起甜甜笑臉:「放心吧!」

  一直到明儀回到房間,她和程硯還是沒能說上多少話,頂多在分別時向他道謝,他制式地回句「不客氣」,如此而已。

  好不容易得以離開急診室,她以為今天的車禍風波也告一段落,然而,從程硯難以理解的態度看來,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來,妳的晚餐。」

  出門的時候是下午,回到宿舍都已經接近八點,明儀餓壞了,呼嚕呼噜吞著小茹買回來的麵。吃到一半,發現小茹反向坐在椅子上,雙手靠在椅背,歪著臉直挺挺盯著她。

  「幹嘛?」

  「平常沒什麼機會聽到,不過剛剛仔細一聽,才發現程硯的聲音很有磁性耶!」

  「啊?」

  「跟同年紀的男生比較起來,他的說話方式真的成熟很多,真的!整個人又很有教養,他爸媽一定把他教得很好。」

  看著小茹望塵莫及的表情,明儀低聲說:「程硯只跟爸爸住。」

  「咦?媽媽死了?」

  「離婚了,在他國小的時候。」

  「是喔!單親家庭的小孩還能長得這麼好,不簡單哪!」

  小茹把人說得好像植物一樣,明儀倒也認同她的說法,點點頭。

  多年以後,明儀曾經好奇地問過程硯,他和顏立堯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要好?程硯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容易受到排擠,顏立堯卻主動和他熱絡相處。

  明儀半信半疑地發問:「就因為這樣?」

  「像阿堯那麼有正義感的孩子大有人在,不過他是唯一一個……不會讓我覺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朋友。」程硯當時的語氣透著含蓄的歡愉,和寂寞。

  小茹接著喃喃分析起程硯:「他剛剛臨走前要我照顧妳,那種說法……好像妳是他自家人一樣。」

  明儀停止筷子動作,小茹神秘兮兮衝著她拉長音調侃:「還說你們沒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們是同鄉吧!」

  也或許是顏立堯的關係。她這麼想的時候,心,悄悄酸了起來。

  「同鄉」的字眼,莫名勾起她想家的念頭。若是沒發生車禍,此時此刻她本來應該在家裡陪哥哥看球賽、或是和湘榆約在某家咖啡廳天南地北地敘舊。

  那一夜,明儀徹夜難眠,一方面是腳傷痛得受不了,另一方面,她反覆回想今天程硯的冷漠。她並不想要撒嬌,那會讓一個人變得軟弱。然而這個晚上,她把自己裹在棉被裡,久久不想出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問起一個迴避已久的問題。

  顏立堯,你為什麼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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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