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風波在明儀親自向起過爭執的同學道歉並主動退出比賽,告一段落。

  湘榆回去了,又過幾天,校慶熱熱鬧鬧地舉開,規模遠比高中時還龐大,班級有活動、社團有活動、系學會也有活動,大家都極盡所能地在校園每個角落炒熱氣氛。

  明儀的工作是在跳蚤市場幫忙義賣,聽見運動場的廣播得知接下來是三千公尺接力賽,她轉身對小茹說:

  「小茹,我休息一下,等等回來。」

  「好哇!慢慢休息,別擔心這裡。」

  小茹笑盈盈地推她一把,她離開攤位,直接走向運動場。

  熱血沸騰的運動場十分吵雜,有大會廣播、各班賣力的加油聲、學生興奮的喧譁。明儀站在後方看台,暗暗慶幸趕上了自己班級上場。她專注看完全程,這一輪的賽程結束,換了下一梯上來,她還看著,猶如目光早已被底下的紅土跑道牢牢吸引一樣。

  「欸?蘇明儀!」

  有人朗聲喚她,她回神,看看前方走道走上來的人,是笑容滿面的許明杰,在他身邊的則是程硯。

  這樣一動一靜的組合,以前也常常看到,顏立堯總是……

  不行!她強迫中斷才剛浮現的念頭,揮手打招呼:「嗨!」

  「妳也來看比賽嗎?」

  許明杰三步併作兩步先跑到她面前,巧合的相遇,讓他看起來像得到糖果的孩子。

  「剛剛輪到我們班上場。」

  明儀指指下方,同時偷偷瞥向程硯,他正面向加油聲特別激烈、花招也特別多的一處觀眾,實在看不出現在的情緒如何。

  而許明杰原本興致勃勃和她聊起校慶,突然又想到他必須趕去別的地方:

  「糟糕,我不能閒聊太久,聽說我們班的大海報掉了,要去看看能不能補救。」

  「喔!那你快去吧!」

  「嗯!蘇明儀,改天再請妳喝東西吧!」

  「好……咦?」

  他揚個手,精神奕奕跑掉了。明儀回應他的手還擱在半空中,納悶他那句請喝東西的邀約,難道他們班的攤位在賣飲料嗎?

  這時程硯也正要離開,明儀見狀,脫口想喊住他:

  「呃……」

  聲音卡住了。這猶豫來得莫名其妙,也許是還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生氣,也許她沒來由想起那天在運動場上的哭泣。

  然而程硯彷彿聽見,他回頭瞧瞧她,前方的許明杰也在同時停下腳步催促:

  「程硯!快啦!」

  「你先走,我等一下就過去。」

  許明杰離開以後,程硯走下四五層階梯,來到明儀身旁,先開口問起她的腳傷:

  「妳的腳,還會痛嗎?」

  「不會了,上次回診被醫生狠狠罵一頓,這次有乖乖遵守他的指示,好得很快。」

  然後,程硯不再說話,只是淡泊地、安穩地凝視她,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端詳她是否真如她所說的安好。明明他的態度是那麼輕鬆自然,明儀卻感到心跳一次比一次要加快一些,有點……怪怪的。

  「那個……」

  她避開他注視,將視線往下飄,卻又不知道該飄向哪裡:

  「那天你把我在跑道攔下來之後,我一直滿擔心的。」

  「擔心什麼?」

  「那個時候,我是不是有撞傷你呀?我記得當時撞得滿用力,你有沒有怎麼樣?」

  「這種事,妳一直記到現在?」

  「本來應該直接問你,不過我前陣子也過得很混亂,想問,又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的精神還透著一絲疲憊,想必花了不少工夫調適自己吧!

  程硯伸手按按自己肩膀和鎖骨中間的位置,說:「這裡,一點點瘀青,現在早就好了。」

  程硯坦白告知撞傷的情況,明儀相信他不會騙人,因而大大地鬆口氣。

  「妳啊……我好歹也是男生,沒有那麼經不起撞。與其擔心這種無聊事,倒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把腳治好。」

  哎呀!又被罵了。跟這個人對話,好像講沒幾句就會被唸呢!不過,她還是很高興,現在的程硯,已經感覺不到他在生氣了。

  「那天,被你看到我無理取鬧的樣子,很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真希望那一切可以倒帶就好了。」

  她覺得腳酸,在看台上坐下,把雙腿伸直:

  「但是,那天你為我做的事,我很感謝。那麼糟糕的時刻,幸好,你也在那裡。」

  「只不過對妳說些洩氣話,這沒什麼好謝的。」

  老實說,他自己也毫無頭緒,一般人遇到喜歡的女孩子,應該不會說什麼「無能為力」的話吧!捨棄那些好聽的安慰言語,明知她會有多難過,他還是執意那麼做,嚴格說起來,他總是在打擊她呢!

  下方運動場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賽事,看台觀眾也跟著群起激昂,明儀的沉靜倒像一襲置身事外的涼風,清清爽爽地吹過,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相較於前些日子,她真的明顯少了一份焦急浮躁。

  「其實,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是留戀過去,要怎麼前進呢?可是,就是沒辦法放手,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能就這麼放手。直到那天你上前阻止,才真正地冷靜下來,仔細考慮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她仰起頭,由下往上,朝他彎起一抹釋懷的笑:

  「我想要的,不是找到顏立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所以決定不再打聽他的下落了。或許,哪天我們會在什麼地方見面,那個時候我就會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還記不記得我,這才是我想要的,之後的事,就不強求了。」

  「……蘇明儀。」

  「嗯?」

  程硯不看她,淨望著下方操場正邁力狂奔的選手們,真切地慢慢說:

  「雖然那天跟妳說了一些落井下石的話,不過,我認為那不會徒勞無功的。努力度過無能為力的日子,人應該就會變得更堅強了,所以,不會什麼都沒有,我是這麼想的。」

  「……嗯。」

  他嘴裡「堅強」兩個字化作一隻無形的手,將她從溺水的海裡拉拔起來,回溫的暖度從心底直湧上眼眸,她抬頭看向天空,眨掉快要奪眶的淚水。幾分鐘後,明儀撂撂被風吹到嘴邊的髮絲,想了又想,最後決定開口:

  「我可以問你一個奇怪的問題嗎?」

  「什麼?」

  「關於我車禍的事,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他沒料到她會突然跳到這個問題來,因而愣住。

  啊!定格了,定格了。明儀曉得自己沒猜錯,更進一步追探下去:

  「我不記得自己有跟你吵架,所以怎麼也想不到原因。你先聽我說,我一直沒有讓你載我去車站,是因為總覺得那會很麻煩你,你不是我的司機,不能把你隨便呼來喚去。」

  她的直接,讓他無法四兩撥千斤地轉移話題,程硯沉默一會兒,最後死心嘆口氣:

  「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自找麻煩的事我不會做。既然已經向妳開口可以載妳,對我來說就不會是個麻煩。」

  他的言語向來是那麼坦誠無偽,沒有美麗的包裝,卻十分清澈,像他的眼睛,溫柔透明。

  「我知道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鎖起眉頭:「妳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想一想,我還真的很不了解你呢!連湘榆都比我還厲害。」

  「秦湘榆?」

  「嗯!她說,程硯會生氣,是因為我沒有坐你的車,而去坐許明杰的車。呵呵!這種話聽起來很孩子氣吧?」

  現在回想起湘榆睡前的猜測,明儀覺得既無稽又好笑。可是,程硯並沒有一如預期出言斥責,她奇怪抬頭看,站立的程硯望著遠方,不管是望著哪裡,只要不和明儀四目交接就好,只因為他一句話……也無法為自己那樣的情緒做辯解。

  「程硯?」

  「是很孩子氣呢……」

  他稍微背對著她的身影,不知怎麼,現在看上去有些懊惱、有些靦腆,不像平常的程硯,明儀卻看得出神。

  她不是真心要說他孩子氣,他卻沒有反駁,一直注視他的背影,她的心情……出乎自己預料。

  揪著,燙著,衝動著……

  「我該走了,許明杰在等我。」

  「嗯。」

  他離開運動場,依舊沒有直視明儀,明儀也始終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野。

  想要對他說「謝謝」,也許說一百遍也不夠;也想說,「雖然毫無邏輯可言,但她一點都不認為他生氣的理由很孩子氣喔」;還想說……說什麼好呢?

  一旦專心凝視他的背影,話好像就講不出來了。

  明明心情是高興的,卻又為什麼心臟始終……揪著,燙著,衝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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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