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堯,我和你已經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所以,就不說那些客套話了。

  我認為,你是一個極度任性、自私、完全不懂得為別人著想的人。

  不讓大家知道你生病的事,說到底,是因為你害怕吧!害怕人們提心吊膽的哭哭啼啼會加深你對死亡的認知,你並不想要知道得那麼清楚,所以選擇逃避。

  這樣的你,躲在十九歲,那個你最幸福的年紀,永遠地。

  但是阿堯,人是會一年一年地成長,不管願不願意,我們已經漸漸超越你當年的年紀,承受你已經不在的事實,試著堅強地過日子。

  我選擇去創造一個豐富精采的人生,足以讓你羨慕嫉妒。

  本來是這麼想的。然而在那樣的人生裡,我卻常常像個獨居老人對著空氣說話: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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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幹嘛?」

  學生幾乎都走光的冷清校門口,顏立堯聽見有人說話,迅速掉頭,看見是程硯,精神又變得懶洋洋的。

  「等蘇明儀,她忘記帶圍巾,剛回教室拿。」

  「我是問你,一直盯著自己的手幹嘛?」

  他將攤開的手轉向程硯:「手很冰啊!」

  程硯走近,莫名奇妙瞧他一眼,理所當然地:「今天十一度。」

  「所以手冰冰的這一層,大概也是十一度囉?」

  「不知道。」

  於是顏立堯又繼續研究自己的手掌,將它翻來覆去地觀看,喃喃自語:

  「十一度就這麼冰了,零度會是怎麼樣呢?」

  「……你該不會想把自己的手放進冷凍庫去作實驗吧?」

  「不是手而已,有一天,整個人都會被送進冷凍庫去吧?」

  聽見他這麼說,程硯警覺到什麼,有些意外地望著他。顏立堯調皮地笑:

  「電視上不都這麼演嗎?」

  「怎麼了嗎?」

  他低下頭,用乾淨的白色球鞋踢地上石頭,天氣太過乾冷的關係,石頭滾過地面的聲響相當鏗鏘清脆:

  「上次不是說等到可以用的心臟嗎?結果跟我的身體排斥得很嚴重,不能用了。」

  程硯沉吟一會兒,心頭有從高空墜跌的失落,即便如此,對於好友的病情,他也從不說安慰的話:

  「那就再等吧!」

  顏立堯停住腳,彎下腰,對著寒冷的地面大聲長嘆:

  「啊─總覺得等不到了,不想等,直接放棄算了。」

  「你在耍什麼脾氣?」

  「你懂什麼?」

  他忽來的憤怒對準程硯:

  「這就好像是你已經苦苦等了很久,終於叫你上台領獎,輪到要頒獎給你的時候,才說,啊,對不起,搞錯了,這個獎不是你的。而且不只一次這樣!你懂這種感覺嗎?這比被甩巴掌還難過!」

  「……我的確不懂。」

  他不跟他爭執,只是等待顏立堯繼續發洩。不過,顏立堯自己先冷靜下來,歉然地看看他,接著說:

  「我最近在想,死亡到底是什麼感覺?如果不跳樓也不割腕,就只是這樣死了,會痛嗎?也許連自己已經死了也不知道吧!『死掉』這個過程,對當事人來說可能一點明確的感覺也沒有,那就應該沒什麼傷心可怕了,反正人最後都會死的。」

  這是顏立堯國三發病以來第一次主動提起「死亡」,程硯也不想聽他說這種事,一旦他真的願意開口,代表他已經開始做某些心理準備了。

  「嗯。」

  這樣的未雨稠繆,是大家都不願意走到的地步。

  「可是,阿硯,」

  顏立堯微微仰著頭,望向沒有雲的凜冽天空,眉宇深鎖了起來:

  「明知道最後都會死去,為什麼人還是拼命地想活下去呢?」

  隨著他嘴裡輕輕呼出的白霧,那是程硯所聽過,最悲哀的問題,他無法回答。

  這時,明儀背著書包遠遠從教室方向跑來了。她脖子上圍著那條粉色圍巾隨風飄曳,在四周枯萎的色調中暖暖發著光,熨上她歡喜的臉龐。

  顏立堯癡迷地看,嘴角淺淺揚起一縷微笑:「好溫暖啊……」

  「對不起!久等了!」明儀一邊奔跑,一邊將雙手放在嘴角大喊。

  他們兩人一起望著她,那個心中喜歡的女孩。

  「阿硯,要一直那樣暖呼呼地活下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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