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快樂,阿硯。醫院打從傍晚開始就不停傳來教會詩歌的歌聲,原本討厭那種聖歌的我,今天突然覺得也滿好聽的,大概是因為心裡很平靜的關係吧!甚至想把來探病的家人親戚通通趕回去,然後就一直站在大廳,聽那些孩子唱歌。不過,還是算了,真的那麼做以後,我一定會馬上後悔,今天晚上特別容易想起想念的人,並不適合獨處。你呢?是不是也有誰在你身邊?阿硯,耶誕夜,我到底待在醫院幹什麼?你會不會也有這種疑問,在你所在的地方,動也不能動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讀著顏立堯格外絮叨的簡訊,一遍,兩遍,被心中小小湧起的懷念之情所牽制,捨不得關掉亮閃閃的畫面,直到房門打開,他才匆匆放下手機。
是阿宅回來了。
現在是晚上十點過一些,以舞會來說,回來得倒是有點早。
阿宅一進門就直接坐在電腦前,對著未開機的筆電,失魂落魄。
程硯等了幾分鐘,認為他應該沒有下一步動作的打算,於是主動問:
「順利嗎?」
阿宅搖頭。
「有見到人嗎?」
阿宅又搖頭。
「錯過了嗎?」
阿宅垂下頭,盯著自己剛從屋外進來還冰涼的雙手,有氣無力:
「不可能錯過吧!我比約好的時間早到二十分鐘,在銅像那裡等了快兩個小時耶……」
「也許對方臨時有事不能來,你上網看看她有沒有在線上?」
「……我被放鴿子了吧?一個禮拜前她就很少上線了,就算遇到她,也很快就下線,大概在躲我吧?」
「有吵架嗎?」
「沒有啊!完全搞不懂為什麼她會突然這樣……」
他歇了好久,向來只有過溫馴表情的臉上泛起一道苦澀冷笑:
「說來真好笑,當我一個人站在那裡,覺悟到她不可能出現的時候,心裡竟然還有一點點慶幸,慶幸自己不用當著面被甩。」
「你想太多了。」
「不是,就算真的見到面,我肯定會被甩的。講話結結巴巴的男生,很噁心吧!」
「都還沒去做就一直這麼想,才噁心。」
程硯講話一向中肯,不留情,他放任阿宅面對全黑的電腦螢幕兀自喪氣。後來不知過了多久,阿宅的心情稍微平復,看看一旁,程硯早就停下修理筆電的手,正望著牆上時鐘。
「已經這麼晚了。」
聽見阿宅喃喃替他說出內心話,程硯收回視線,強迫自己回到筆電上。又過些時候,阿宅拿起漫畫看到一半,發現那位室友再次浮躁地往時鐘方向瞧。
似乎為了報復他方才的沒人性,阿宅故意自言自語:
「奇怪,女宿門禁時間都到了,明杰怎麼還沒回來?」
程硯瞥了他一眼,不搭腔,繼續測試電腦,試了半天卻不成功。這時,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阿宅「啊」一聲,程硯霍地起身,一瞬間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又坐回椅子,門也在下一秒打開,果然是許明杰回來了。
僅管他的動向備受關注,不過阿宅還是翻著漫畫,程硯的手也沒離開電腦,直到許明杰經過時帶起一陣明顯酒氣,一路走到床邊,直接撲上去,程硯這才回頭,看他動也不動地趴在床上,忍不住質問:
「你喝了酒還騎車?」
「廢話,不然我怎麼回來的?」他整張臉還埋在枕頭,話講得含含糊糊。
「蘇明儀呢?你有在門禁前送她回去嗎?」
「幹嘛問我?你不要一副她老爸的樣子。」
他不負責任的態度,令程硯終於耐不住氣,過去拉提起他手臂:
「你到底有沒有送她回去?」
許明杰瞪住他,用力甩開手,一觸見程硯眼底的擔憂,心底原本摻雜一點類似妒意的情緒便消減下來了。許明杰撫著手臂,興味反問:
「你這是幫那個高中死黨問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程硯愣愣,許明杰見他沒有立刻回答,淡淡地直接說明:
「別問我,她今天沒有跟我在一起,我剛是從Pub回來的。」
這下子,連阿宅都丟下掩飾用的漫畫:「你們不是要去舞會嗎?」
「才怪!她前天約我見面,叫我找別人一起去。」
說到這裡,他扔了五百元鈔票給阿宅:
「喂!講這種傷心事就要買啤酒來配,不然我不講喔!」
阿宅拿著紙鈔,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去。門一關上,房裡也陷入若有所思的寂靜,一會兒,許明杰坐回自己的床,翻玩著皮夾,當他再度打破凝結狀態開口,聽起來像是玻璃摔破了那樣唐突的聲響。
「她問我,喜歡她哪一點。我絞盡腦汁講了很多,她最後又問,是不是也喜歡不能忘記顏立堯的她。」
說到這裡,他停頓片刻:
「顏立堯……是你那死黨的名字嗎?」
「……嗯。」
「她最後那個問題,你不覺得太奸詐了嗎?我完全答不出來……」
許明杰往後倒在床上,單手擱在眼皮:
「我連想要賭她有一天會忘記顏立堯的勝算都沒有……」
蘇明儀說,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忘記顏立堯。
蘇明儀還說,她很笨,不明白那麼幸福的回憶為什麼非要忘得一乾二淨不可。
對於她的傻勁,程硯默默無語。許明杰撐起頭,半壞心眼地咧咧嘴:
「不過一看到你,我就不覺得悲慘了。我不認識那個顏立堯,就算哪天真的把蘇明儀搶過來,也不痛不癢。但是你就不一樣,喜歡上死黨的女朋友,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吧?今天是耶誕夜,不想找她一起過節嗎?」
對於他意有所指的說法,程硯冷冷回他一眼,再次低下頭處理始終修不好的筆電:
「除了維持現狀之外,我沒有打算做任何事。」
許明杰不以為然地挑高眉梢,又倒回床上,誇張感嘆:「看吧?你們兩個……很難哪!」
程硯不再理會他,還是專心應付進度延誤很多的電腦;阿宅帶了十罐啤酒回來,一面慢吞吞地灌,一面用他閉澀的方式哀悼那場無疾而終的網戀;許明杰則從頭到尾拖著阿宅要醉到一蹋糊塗,賣力強顏歡笑著。
偶然間,瞥見方才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程硯遲疑半晌,伸手將螢幕按亮,畫面重新出現尚未關閉的那則簡訊,他凝著上面顏立堯無奈卻得不到答案的字句,出了神。
「你會不會也有這種疑問,在你所在的地方,動也不能動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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