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學期開始,明儀也買機車了。升上大三,小茹在便利商店打工,一周三天,硬拉著明儀一起去。為了配合白天上課時間,她們挑了午晚班的時段上班,這個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一點的時間讓明儀的哥哥反對到底。

  「妳又不缺錢,學人家打什麼工啊?」

  明儀的哥哥蘇仲凱雙臂交叉,儼然是兄代父職地訊問她。

  「又不是錢的問題,打工可以增加經驗嘛!又能學到學校功課以外的東西……」

  「這是什麼大小姐的說法?不缺錢就把打工機會讓給需要的人啦!」

  她沒想到哥哥頑固起來會這麼討厭,以前從不管她的,現在開始有兄長的樣子,便嚴得要命!

  「你到底是為什麼不讓我去打工?如果是怕我危險,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程硯陪我去看過環境,那裡的店長和店員都很好。」

  一提到程硯,蘇仲凱將霸道的目光移到旁邊座位,挑高粗曠眉毛。虧他有一張好看的臉,氣質卻很「流氓」。

  「蘇明儀那個上班時段,除了她同學,還有其他女店員在,可以不用擔心。比較需要擔心的,應該是她下班的時間點。」

  程硯直接挑明蘇仲凱心中的顧慮,這讓做哥哥的多打量他兩眼,然後瞪向明儀:

  「對呀!十一點耶!妳門禁不就是十一點?」

  明儀氣得快要跺腳了:「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店長願意讓我提早十分鐘下班,這樣剛好可以趕上門禁,絕對沒有問題!」

  「笨蛋!有沒有問題不是妳說了就算。」

  他回嗆一聲,轉向程硯,撂個下巴:

  「喂,既然你是被她抓來當背書的,那就負責到底。下班後盯著她回宿舍,可以嗎?」

  「哥!你在講什麼啦?」蘇明儀張大嘴,立刻站起來。

  程硯先是愣一愣,看看她,居然也點頭:「那倒可以。」

  「等一下,你可以不用理他……」

  「什麼不用理?沒大沒小。」

  蘇仲凱態度更加強硬:

  「我先說好,如果這個程硯不能送妳回宿舍的話,打工的事就免談!」

  半小時後,他們離開明儀家的公寓大樓,她顯得十分沮喪。

  「真對不起,我沒想到哥會提出那種沒道理的要求,而且他還對你很沒禮貌。」

  「我倒覺得身為一個哥哥,他那樣很正常。」

  「才怪呢!你也有妹妹,我就不認為你會跟我哥一樣。」

  看得出來她有點鬧彆扭,程硯笑笑:「不過,擔心是一定會的。」

  明儀這才慢慢冷靜,她作一次深呼吸,對他說:

  「我哥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喔!打工的事,我會再好好跟他談談,一定要讓他點頭為止。」

  「妳說送妳回宿舍的事嗎?我說『可以』並不是客套話,也沒有在幫妳達到打工的目的,是真的可以。」

  明儀放慢與他並肩的腳步,為難地:「沒有人會答應這種無理要求的……」

  「我是量力而為,何況那個時間點出門,剛好可以帶宵夜給室友。」

  明儀低下頭,踢開一顆腳邊的小石頭,悄悄會心一笑,他總是可以漂亮地為自己的善意找到正當理由。

  兩人在人車並不太多的路上步行一會兒,程硯主動停下來:「不用送了。」

  「沒關係,我順便幫我哥買蠻牛,那只有你們那裡的便利商店有賣。」

  相處久了,她也從他那裡學了點皮毛。

  又安靜走了一陣子,甚至有好幾分鐘路上連一輛車、一個路人都沒有,他們就像走在一座才廢棄不久的城市裡。明儀晃晃天空,九月傍晚的天空很清爽,晚霞是水墨的輕淡顏色,就連雲絮形狀也宛如羽毛,風一吹就會散開一樣。

  橙色的光猶如一襲紗,披覆在前方高低不齊的大樓、一盞盞列隊的路燈、還有顯得孤單無聊的紅綠燈號誌,這樣溫暖的景致看久了,反而有一絲無法言喻的哀傷。

  「好久沒跟你一起走在這條路上了。」

  她呼出一聲懷念的感嘆:

  「上次是什麼時候呢?高……高三?」

  「是高三,送妳回家的時候。」

  「時間過得好快啊!那當下沒有什麼感覺,不過只要回頭細算日子,就會發現時間經過的速度真的好快。」

  「嗯。」

  她側頭,鬼靈精衝著他笑:「第六年囉!我們認識邁入第六年了。」

  程硯花了一段時間讓自己適應「六年」這段長度,才說:「真的很久了。」

  「是吧?我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定沒有想過將來還會在一起這麼久。」

  她停一停,嫣紅的夕照在雲絮邊緣框了一層淺淺的光影,她凝然望著,悠悠道出心中遺憾:

  「不過,也從沒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吧!」

  程硯端詳她被暮光包圍的寂寞側臉,明白她想起了誰。從腳下延伸出去的是他們兩人幾乎快靠在一起的倒影,偶然瞥見,不由得暗暗質疑起自己的存在。

  在她身邊的人不應該是他,他卻留下來了。

  「程硯。」她忽然叫他名字:「我們……要是可以一直跟黃昏的天空一樣就好了。」

  「黃昏的天空?」

  「因為,不管這個世界怎麼讓時間改變,天空是不會變的。」

  他覺得有趣:「那又為什麼非得是黃昏呢?」

  明儀則因為他也有想不透的事而有些得意:

  「我們現在正走在黃昏的天空下嘛!現在,這一秒,腳下這條路,可以一直一直下去,你說這樣多好?」

  然後,他心底那小小的、像刺一般的罪惡感,透過明儀聽似開玩笑的話語,不知不覺消融在這片金光裡。

  偶爾,當他從明儀那裡感受到快樂暖意,那些隱隱折磨他的尖銳稜角就會被撫平、消化。

  「小心。」

  原本無人的巷子,迎面駛來一部疾行休旅車,程硯將明儀拉向一邊,等她驚魂未定地目送車子過彎後不見,他才輕聲責備:

  「妳不能邊講話邊注意安全嗎?」

  「因為專心在跟你講話嘛!」她試著強詞奪理。

  他也不留情:「照妳這樣下去,妳人生的路不一會兒就可以走完了。」

  「哈哈!那可不行。」

  她迎向美麗晚霞,開朗地笑:

  「我要當黃昏的天空,只要一抬頭,始終都會在那裡。」

  「當誰的天空?」

  「你……」

  恁的,她的聲音好像被扯斷似地浮在半空中,她的微笑猶如汽球「砰」地一聲就破碎。

  程硯帶著一點訝異望著她自己也嚇著的眼睛,原本不經心還牽在一起的手,因為對面走近的路人,又不得不分了開來。

  放了手,才察覺到原來曾有過那麼一次不熟悉的體溫在身上密合的烙印。

  方才一度興起的波瀾不知不覺隨著這城市荒廢,不算長、也不能說近的路程,最後他們安靜地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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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