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便利商店離女宿步行不到十分鐘，途中會經過一段完全沒有燈光的路，路的兩旁橫貫一條圳溝，水流淙淙，還算乾淨。明儀最喜歡這段小路橋，在夜色下聆聽潺潺水聲，水面反射著一旁住家的燈光而粼粼閃爍，間雜昆蟲們此起彼落的鳴叫，是一段活潑的月下小路。

　　感覺得出來，程硯也很喜歡這一小段短短的路程。

　　「你其實聽得懂吧？那個日本人在說什麼。」她直接提出疑問。

　　「嗯，大致上。」

　　「那你為什麼故意袖手旁觀？」

　　程硯往前走了幾步，才淡淡回答：「妳的室友需要學會去看見人的另外一面。」

　　不用明說，明儀也曉得他指的是什麼事，訝異著程硯平常不講，原來小茹對阿宅的不友善他都看在眼裡。

　　明儀輕快繞到程硯身邊，雙手背在後面，俏皮追問他：

　　「嘿！你是為了小茹，還是為了阿宅才這麼做的？」

　　他側頭和她互望一眼，高深莫測地揚起薄薄笑意，不打算再多說什麼。明儀的目光卻仍停留在他身上，拜接送所賜，她常常有機會從這個角度近處觀看他，三十度仰角，二十公分的距離，也許是因為這份在身旁的安全感，這條小路才顯得格外可愛。

　　兩人的腳步聲有時一致，有時又叉開，不管怎樣，總是在一起的。

　　也因此，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到十一點確實很累，但回去的這段路程卻有說不上的舒服愉快。

　　然而，也不是每個晚上都如此。

　　今天晚上，接近十一點的時刻，程硯和往常一樣進來買咖啡，不多久，方才圍在影印機旁的女生們過來結帳，認出了他。

　　「欸？程硯！你也來買東西呀？」

　　八成是他班上同學，很熟地跟他攀談起來。其中一位短髮女孩拿出影印好的資料：

　　「正好！我們剛剛在討論這個地方，你看一下。」

　　於是他們熱絡討論起課業上的問題，明儀又吃驚又佩服地偷偷打量他們。嘴裡不停說出她所聽不懂的專有名詞，偶爾會突然笑開來，接著又是一連串專業的質疑和探討。

　　最詭異的是，程硯居然那麼自然地和女生們對話！高中時代他也會和女生講話，只是字句都節省得很，如今，升上大學以後果然世故多了，他的應對進退十分得體，不會讓人有過於冷漠的感受。他專注解說的側臉，即使和女孩靠近也看不出一點彆扭的自若神態，儼然，是成熟的大人。

　　明儀直挺挺望著，直到胃裡有某種東西在翻湧。

　　三杯咖啡都泡好，他們還沒有結束的意思，大概聞到咖啡香的關係，那個短髮女孩抽空探頭對她說：

　　「啊！我也要一杯摩卡，快點！」

　　明儀愣一下，點點頭，轉身再次沖泡起咖啡，小茹挨到她身邊來，低聲抱怨：

　　「那是什麼口氣？又不是她家佣人。」

　　她笑笑，沒說什麼。後來，他們的話題改變，短髮女孩掏出一堆電影票券分給他們，也給了程硯，說：

　　「來，每個人兩張，這是我爸拿回來的。」

　　「哇！這部片不是還沒上檔嗎？」另一個微胖女孩大叫。

　　「嘻嘻！我爸公司就是有這個好處，不夠再跟我拿。」

　　短髮女孩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對了！我看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好了，怎麼樣？」

　　大家都興致昂然地同意，只有程硯沒作聲，短髮女孩又追問他：「程硯，好不好？」

　　「再看看吧！」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然後女孩們帶著影印好的資料離開便利商店，小茹也讓重機男友接走了，最後明儀才跟程硯一起踏出「叮咚」的門口。

　　一路上明儀比平常安靜，不是淨盯著自己的腳，就是好像在想什麼想得非常入神。程硯看了她幾次，問：

　　「怎麼了？」

　　「咦？」她迅速抬頭：「什麼？」

　　「妳怪怪的。」

　　用「怪怪的」來形容女孩子不好吧！明儀喪氣地皺起眉，不過程硯大概也只有對她才會這樣。

　　「你們要考試了？」

　　「嗯！後天有個小考。」他停頓片刻，又問：「妳應該不是為了我們的考試才怪怪的吧！」

　　「你幹嘛一直在意我怪怪的呀？每個人都會有怪怪的時候啊！」

　　他狐疑瞧她一眼，轉向正前方，繼續和她並肩而行。

　　經過圳溝的時候，程硯沒來由說：

　　「剛剛林瑛慧……就是後來點摩卡的那個女生，她平常講話就是那樣，別介意。」

　　明儀放慢些腳步，再度抬頭看他的背影。原來他在討論那些難解的習題時，還費著心思留意她這邊，那麼，她就沒什麼好不高興了。

　　她加快腳步跟上去，輕聲說：「我不會介意。」

　　她介意的，並不是那件事。

　　他再次觀察她一下，不予置評地保持沉默。明儀微微蹙起眉頭，對心裡一份矛盾的情感感到困惑。

　　路程很短，他們各自的思緒卻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