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知道為什麼,在什麼都無所謂的放空狀態,忽然想起你在學校操場跑步的畫面,一圈又一圈地跑著。

  阿堯,後來我發現,有些事並沒有盡頭,就算想要放棄,就算想要終止,費盡心思,到頭來還是徒勞無功。

  就跟你跑步一樣,是終點,也是原點,一碰觸到那個點,一切又會再重新開始。

  乍看之下,好像是被誰拿在手裡的棋,只能任憑擺佈又被放回原來的位置。

  不過,我說的不是惡性循環,對於蘇明儀的感情,即使回到原點,對我而言也是甘之如飴。

  那是我為放棄這件事努力過無數次,才覺悟到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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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喔!」

  他清楚記得,那是個異常寒冷的冬天,整個世界都變作一片蒼白的寒冷,至今只要閉上眼,猶能回想起會刺痛皮膚的溫度,或許是這緣故,那個女孩給他初次的印象也是朦朦朧朧的。

  找了半天,他猜想剛才那句輕聲細語大概來自那個女孩。

  他在等顏立堯,那位摯友正面臨人生重要的轉捩點(這是他說的,說穿了不過是去聽告白對象的回答);至於那個女孩就不知道在做什麼了。站在凋零的花圃旁,綁著馬尾,身穿水藍色的長擺外套,脖子上戴了黑格紋的圍巾,她是一個適合圍巾的女孩,冬季厚重的衣物加在她身上有一種圓滾滾的可愛。偶爾呼氣的時候,嘴裡會透出襯顯今日低溫的白色霧氣,臉頰和鼻頭凍得有點蘋果紅,是一個看上去挺舒服的女孩子。

  她用腳尖在泥土地上畫呀畫,雙手宛如正和誰共舞地半舉在空中,有時跳到左邊,有時轉圈子,明明是孤單的身影卻忙得不亦樂乎。

  他在一旁靜靜觀看,女孩古怪又帶點滑稽的舉止,深深吸引他的注意。她那在自己世界中自在的獨舞,從此在他記憶裡烙印了好些年,好些年來他彷彿依然停留在當年從旁凝視她的那一刻,不曾離開過。

  直到另一個較為明豔的女生從穿堂跑出來,揚聲高喊:「明儀!久等了!」

  那時,他才知道馬尾女孩名字,叫明儀。

  「湘榆!妳好慢喔!我等得又冷又餓!」

  「抱歉啦!要搞定仰慕者都比較花時間。」

  「妳答應他啦?」

  「哈哈!怎麼可能,那就不需要花那麼多時間啦!」

  「啊!等我一下。」

  明儀又跑回原地,用鞋底隨便塗掉方才在地上的傑作,匆匆跑開。

  而他還想不透今天又不是情人節,怎麼大家都選在今天告白?

  不久,顏立堯也精神抖擻地出現:「阿硯!」

  他看著笑容滿面的好友走近,準備回家:「走吧!」

  「不想問我結果嗎?」

  「看你的臉就知道了。」

  「喂!別這樣啦!你就讓我講一下剛才發生的事,不然我快爆炸了!」

  「想說就說吧!」

  他覺得顏立堯這個人一興奮起來滿聒躁的,不過,看他毫不收斂的喜悅如此閃耀,像個孩子一樣,也是有趣的一件事。

  路過那女孩用腳來畫畫的地點,程硯稍微停下腳步,盯著鞋邊泥土,原本還忘情說個不停的顏立堯也跟著站住,問: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儘管說「沒什麼」,他還是輕輕地笑了。

  地上泥土雖然有被塗抹的痕跡,由於太過倉促草率,所以大部份字跡都還能分辨出來。


  「肉包、肉包、肉包……」


  那位叫明儀的女孩原來用腳尖在地上寫了好多個「肉包」的字眼。

  「真的這麼想吃肉包啊?」他想著,覺得好笑。

  身旁的顏立堯卻不明白令他開心的原因,死纏爛打,追問不停。

  「就說沒什麼。」

  程硯認為不是值得一提的事,那無人世界中的獨舞,放在心上就好。

  沒想到,這一放,就放了好些年。

  五月初的運動會帶著過份回暖的溫度來臨,面對操場熱鬧的光景,過去的寒冬宛若是一場模糊夢境。今天的接力賽顏立堯跑第四棒,比往常更加活力四射,將那一丁點清冷驅散得不著痕跡。

  「我們的第一棒起跑就比別人慢,現在又落後很多。」

  程硯提醒他目前的局勢,言下之意並不對班上成績抱希望。誰知顏立堯揚手一握,對他回以輕鬆笑臉:

  「我很快就會追回來。」

  程硯目送他朝跑道走去,他始終猜不透顏立堯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麼神奇力量,好像只要他自信滿滿說出口的事,再難如登天也做得到。

  果不其然,顏立堯一起跑,他飛快的速度、勢在必得的氣勢立刻成為全場焦點,為他的加油的聲浪愈聚愈多,而他對衝過終點的渴望毫不保留洋溢臉上。

  「反正最後是贏定了吧……」

  當程硯暗暗在心裡預測結果,出人意料的變化卻在這一刻發生了!

  顏立堯一個前撲,跌倒了!眾人的錯愕下他就這麼倒地不起,程硯也同樣驚訝,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做任何事都相當拿手的顏立堯不可能會失誤,尤其是賽跑。

  比賽結果再也不重要了,顏立堯似乎不是絆倒那麼單純,他連爬也爬不起來,被老師和一名醫護同學攙到保健室,幾乎全班同學都趕去關心。

  顏立堯人緣好,保健室也因此被吵得鬧哄哄。相較於其他人情急的探問,程硯選擇站在偏後的位置,細細觀量好友的情況。有不少擦傷,不過他還能撂話說「我沒怎樣啦」,然後就使性子背對大家。

  大夥兒只好識趣地離開,程硯轉身之際,瞥見保健室中除了他們班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

  剛剛太專注於顏立堯的傷勢,以致於沒能發現,現在他才看見那位保健室女孩。手臂掛有紅十字的臂章,忙著在櫥櫃找藥品。她對保健室的擺設不是很熟,翻了幾個抽屜都找不到,有些慌張的側臉,程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那個冬天用腳尖在地上寫「肉包」的女孩子!

  他覺得意外,而且程度遠超過預料,不明白這份為了陌生人的情緒起伏。

  離開前夕,程硯曾掉頭再看她一眼,不意,明儀也正目送他們,因為發現他的注視而對上他的眼睛。接近盛夏的陽光穿透屋外林梢,閃閃爍爍地在她肩膀上躍動。有別於去年冬天模糊的印象,這一次,明儀的五官輪廓,甚至她眼底炯炯有神卻非常和善的靈光也變得鮮活起來。那小小的亮光隨著短短幾秒鐘的視線交流,悄悄轉移到他心底,像尚未點燃的火種,不起眼,但確實存在著。

  多年以後,程硯每每想起在保健室那段什麼也沒發生的往事,總摻和著些許後悔,後悔當時沒能做點什麼,為那不容易察覺的悸動……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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