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常常在想,我們已經不是那麼相信童話的年紀了,痛過,哭過,就會認識現實的殘酷。

  卻又為什麼,在心底的某處,還暗暗期盼著「有一天」。

  只是「有一天」通常是被寄予希望卻永遠不會來到的日子。

  明知如此的我,還像個不死心的傻瓜想抓住一線希望。

  有一天,你還能隨心所欲地跑步就好了。

  有一天,明儀能不再為你哭泣就好了。

  如果你知道我也這麼迷信「有一天」,一定會笑著說:「真不像你呀」。

  可是,阿堯,你一定比誰都還清楚,正因為「有一天」的存在,就算是絕望得要放棄一切的未來,人們也會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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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現在我們來選班上幹部。」高一開學第一天,導師站在講台上朗聲宣布。

  程硯穩重可靠的形象讓他壓倒性當上班長,這是令他困擾的慣例,不過,似乎有人也有相同的煩惱。

  那是班上的風紀股長,在幾次不高明的婉拒後,還是被拱出來擔任風紀的工作。幾分同情使然,程硯好奇到底是哪個倒霉鬼。

  那個對著黑板微微皺起眉頭的女孩,柔順的短髮有幾綹勾在耳後,因此她的側面裸露得一清二楚。程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用看黑板上的名字,他也記得她的名字叫明儀。

  她在寒冬中傻氣的獨舞,她被保健室陽光包圍的模樣,像剛剛看過的圖畫在腦海翻了頁。

  那些畫面太過清晰,而本人就近在咫尺,程硯反倒覺得不自在而別開眼睛,直到下課,都還不能自然轉向她座位的方向。

  顏立堯一如往常嘻嘻鬧鬧地走來:「喂!聽說阿賢和熊貓在五班,要不要去找他們?」

  當然好,繼續和那女孩待在同一個空間,就是有說不出的不對勁。

  程硯跟在顏立堯身後,路經講台,發現明儀正朝這邊望過來,小嘴微張,用一種觀察天上星象的研究目光,既虔誠又好奇地凝望。

  「對了!阿硯……」

  前方顏立堯忽然回頭,觸見程硯面向教室內的某處,也隨著尋去,待在座位上的明儀立刻閉上嘴,低下頭。顏立堯都看見了,並不放在心上,笑問:

  「怎麼了?」

  程硯困惑地回看他一眼:「你不記得她?」

  顏立堯再次瞧瞧明儀,笑了起來:「不就是風紀嗎?」

  也許那天在保健室,顏立堯並不知道照顧他的人是誰吧!明儀給人的第一印象本來就不強烈,存在感薄弱,這樣的女孩子當起風紀會不會稍嫌勉強了?

  程硯原本這麼擔心,可是,當見識過她管起秩序的實況,著實大大改觀。

  「不要講話!」

  明儀桌子一拍,整個人從座位站起來!全班被她宏量的大吼給嚇得噤聲,有一個比較皮的男生硬是故意跟同伴講話,明儀隨即連名帶姓地開罵:

  「吳清勇,上課了耶!要講話去教官室講!」

  她的魄力叫程硯大感驚訝,顏立堯也對這個女生瞠目結舌,回神後,笑嘻嘻地對程硯說:

  「好厲害的女生」。

  又過兩三個月,教室門口有人從外頭迎面撞上來,程硯下意識抱緊手上那堆快滑落的作業本,這才看清楚面前的冒失鬼。

  「對不起……」

  明儀摀著臉,很痛的樣子。當她放開手,鼻頭已經撞得紅通通的,像一年前她被寒流凍僵的模樣。

  顏立堯曾用「可愛」形容過她,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嗎?

  「借過。」

  他禮貌低語,明儀本來要退後,忽然又伸出雙手:「我幫忙拿吧!」

  「不用了。」

  「沒關係,反正我有空。」

  她熱心去拿那疊作業本,一個失手,掉了十幾本在地上。

  「對不起!」

  看著明儀慌張蹲下去撿拾,程硯頓時感到有些不耐煩,他不喜歡別人一直道歉,那是於事無補的台詞。他默默跟著蹲下收拾一地的凌亂,偶然觸見她焦急的神情,撿起一本又不小心掉落另一本的笨拙動作,心想該不會笨手笨腳的就叫「可愛」吧?他實在搞不懂。

  「好了。」

  明儀總算把散落的作業整理整齊,謹慎地交還給程硯。

  她的指尖碰上他的,又像羽毛般滑開。

  「真的不用我幫忙?」

  她再度問,這一次心虛多了。程硯從方才停止的那一秒鐘回神,起身:「不用。」

  被二度拒絕,她顯得有些受傷,低著頭,在窄小的門口和他錯身而過。短而清爽的髮絲在輕輕擦過他胸口,卻留下她一身的香味,分不出是洗髮精還是乳液的香味,非常女孩子氣的味道,迅速在他嗅覺裡擴散開來。

  那是他十七歲那年即將進入冬天的前夕,不覺得那是「喜歡」之類的感受,相反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他不習慣回想關於她的事時,心底暖暖的感觸;他不喜歡兩人肢體接觸時胸口部位的緊繃;他一點也不能適應,靠近她的時候,陌生的香味和體溫彷彿會深深嵌入記憶的不可抗力。

  下一堂下課,他在座位瞥見當值日生的明儀,認真擦拭寫滿歷史事件的黑板,有時踮起腳尖,有時為了吸入的石灰而咳嗽,有時會掉頭和同是值日生的同學說著說著便笑起來。為什麼這女孩可以將他的心緒擾亂得不像自己?卻也可以在見到她明亮笑臉的時候,體內波瀾的那部份,便安安穩穩地平靜了。

  又過一個寒暑,顏立堯和明儀正式交往。剛考完試、輕鬆得什麼都不用煩惱的下午,他們正在等顏立堯從教室出來。坐在他旁邊的明儀彎曲雙膝,將下顎搭在膝蓋上,側著頭,嘴角彎起不能再恬淡的微笑,輕輕問他一個問題。

  她滿是想為他開心的神情竟如此令胸口作痛,程硯才發現,那個問題,他早已沒有機會回答了。


  「嘿!你有沒有喜歡的人?讓你覺得心臟不是自己的,那樣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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