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儀來到附近的公園,坐在鞦韆上,盪出去,又滑回來,在這樣的擺盪中,亂糟糟的腦袋逐漸理出一片得以喘息的空白。

  她慢慢想起顏立堯在交往一開始那個「畢業就分手」的約定,和在歡笑間他有意無意所流露的落寞。

  有腳步聲接近,她看見程硯從樹下的陰影走出來,他的來到像這五月的風,寧靜溫柔。

  程硯走到她面前,明儀用雙腳停住鞦韆,為了牽就她的高度,他蹲下,誠懇面對:

  「他不要我說,那傢伙……怎麼樣也不肯讓我說……」

  這一次,她好好端詳著他。方才有如狂風掃過的憤怒,現在只剩落葉飄零的悲哀。幾年了?六個寒暑了吧!這段期間程硯是怎麼獨自支撐這場謊言、他有多少次對她欲言又止、他曾經在大二那年深秋什麼原因都不給地無聲哭泣……

  明儀伸出手,撫著他挨了一巴掌的臉龐,才碰到他,再次淚下如雨。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不住的道歉,讓程硯抓住她的手,明儀從鞦韆上滑落,抱住他脖子,他的手也在微微發抖,深沉的悲傷從他那裡傳過來,如此真實,他們的碰觸是疼痛的,失去,是痛的。

  「他真的不在了……對不對?」

  程硯什麼也不說,只是緊緊環住她。

  明儀伏在程硯的肩膀號啕大哭,為了親愛的初戀情人而哭,只是遲了幾年。

  人們總是在揭發真相後,才開始後悔,後悔為什麼自己不能一直被騙呢?

  「有封信,阿堯說要給妳,在保健室。」

  程硯乾澀的嗓音渺小得幾乎聽不見,那是顏立堯所拜託他的最後一件事。

  他將一切都告訴明儀,包括顏立堯從國三那場敗陣下來的運動會開始發病,還有高中畢業後他會不定期傳送簡訊給程硯,聊聊近況。一提到簡訊,明儀顯得更為詫異。

  「呃……我以為那些簡訊是一個叫盈盈的人寄給你的。」

  「我妹?」

  「咦?你妹?」

  「盈盈是我妹,我沒說過嗎?」

  她曉得程硯有個妹妹,而且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妹妹名字也會依循哥哥名字的取法,單取一個字,好比「程盈」,這樣才對嘛!

  「我知道了,她的小名是盈盈吧!」

  「不,她就叫程盈盈。」

  見她一副完全無法理解,他納悶地問:

  「我妹的名字很重要嗎?」

  「不是……啊,也是,不過,知道那是你妹妹就好。」

  明儀混亂地說完,才發覺到那句話有哪裡怪怪的,程硯大概也會意到什麼弦外之音,和她不自然錯開視線。

  明儀沒再說下去,他也不去追根究底,適可而止,一向是他們不能言喻的默契。

  程硯還說,顏立堯的前女友就是因為得知他的病而主動分手,因此,後來在決定和明儀交往前,他煩惱很久。

  「現在妳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妳約定分手了吧?」

  「既然早就決定要分手,當初又為什麼要和我交往呢?」

  她的問題,一度讓他不願意回答。那原本應該由顏立堯親口告訴她的事,由他啟齒,每一個字都像灼燙的石頭,在嘴裡焚燒。

  「……太喜歡妳了吧!」
  
  果然,那句話讓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

  真正讓明儀感到難過的是,在顏立堯悲傷的時刻她無法理解他;她不明白那張陽光笑臉後面隱藏多少絕望的烏雲;他生命中最後的那一年,她也沒有陪伴在身邊……

  「我也很喜歡他……很喜歡……」

  程硯默默看她邊哭邊說著對好友的情感,那不可抗力的挫敗一下子就掏空所有希望,他曾經被明儀深深凝望著的時候所見到的明亮希望,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這麼多年,他依然沒能讓明儀不再哭泣。他的守候,都這麼多年了。

  「明天我們去找吧!找阿堯給妳的信。」

  他退後,提醒那封信的存在。明儀仰起頭,什麼話也不說。

  再遲鈍,她也分辨得出眾多人中程硯格外在乎她,對她特別好,這麼漫長的陪伴裡,已經無法指出這份情感開始於哪一個時間,等到察覺的時候,早就漫延得又深又遠。

  只不過,既然已經知道當年顏立堯為她著想的心意,要明儀義無反顧地當他只是一個過去,她辦不到。捨棄從前、奔向未來那種事,她無法那麼灑脫。

  明儀緊抿著唇,安靜望著他掉下眼淚,他絕口不提的感傷她都懂,他卻不明白她的哭泣是為了誰。

  這或許是他們同在的最後一個夏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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