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儀和程硯交往後的一年多,程硯母親的出現,算是他們共同歷程中的小插曲。

  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清晨,整座城市尚未活動起來,明儀跟往常一樣紮起馬尾,外出跑步,她習慣穿過附近公園,再沿著大排溝的堤岸跑。大清早,路上行人並不多,因此那個迎面而來的面熟身影並不難發現。當她們眼神交會,婦人馬上別開頭,並不想讓她看見。

  明儀本來想順著她的意,然而一想到程硯那天多問的那幾句話和他不尋常的反應,她便繞到婦人身邊,主動打招呼:

  「早安,還記得我嗎?我們在超市外見過面。」

  婦人沒料到她會真的過來,神情緊張,勉強扯出笑容,點點頭。

  「妳醃的梅子很好吃,味道很特別呢!我也有分給朋友吃。」

  聽到這裡,婦人好奇地抬頭問:「朋友?是……是常常跟妳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嗎?」

  她居然連程硯也留意到了。

  「……不好意思,我問了妳別生氣,妳該不會……在跟蹤我吧?」

  她的問題果真叫婦人不知所措地臉紅,支吾半天接不上一句話。明儀解開綁在腰間的薄外套,穿上,擦乾汗濕的額頭:

  「妳認識程硯?你們長得有點像,是親戚嗎?」

  婦人見這女孩善良、毫無心機,這才低聲坦白:「我是……那孩子的媽媽。」

  「咦?」

  「我在他小時候就離婚了,一直都沒再聯絡,所以……妳可能不知道我。」

  婦人笑得幾分靦腆和尷尬,明儀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遇見程硯的親生母親,而她的確也不曾聽程硯提過母親的事,只有一兩次她主動探問,他才簡單回答,簡單得好像那個人不值得一提。

  明儀和程硯母親靠著堤岸上的石樁交談,彼此談了一些程硯母親和程硯的近況,後來明儀熱情邀她:

  「我帶妳去找程硯,妳一定很想和他見面吧!」

  「等一下……我……」

  婦人變得退縮:

  「我當初離家,場面並不是太愉快,所以,那孩子可能不想跟我見面……」

  「伯母,可能是我太天真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想像世界上會有不想跟自己媽媽見面的人,因為,我自己就想見得要命。」

  明儀不顧忌地坦言:

  「我媽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

  婦人為她心疼,明儀接著鼓勵道:「程硯人很好,他真的很好!所以妳不用擔心,我來安排你們見面。」

  對於程硯和親生母親終於能夠重逢,明儀懷抱很大的樂觀和期待。可是,事情並沒有她所想像得順利,不僅如此,還成為日後另一個別離的起頭。

  兩天後,她故作神秘,將程硯約到自己住處,並且事先確認過Sandy當天一整天都要在醫院值班。

  「妳真的很喜歡『驚喜』這種事。」

  程硯出電梯的時候還沒輒笑她,不過,當他走入明儀打開的門口,見到坐在和式桌前的人影,整個人倏地僵立住!

  程硯母親一看見他進來,先是喜出望外地起身,隨後後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又把臉上的歡愉之情給收斂下去。

  看得出程硯一眼就察覺到眼前的婦人是誰,卻因為多年不見以及歲月造成的變化而增加辨識的困難度,直到本人與記憶中的影像重疊吻合,他才以一種極度漠然的音調問: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明儀第一次聽見程硯以那種音調說話,除了冰冷以外,還有一道鋒利的防備之意。

  「我路上遇見伯母,啊!上次那罐梅子就是伯母給我的。」

  她試著緩和凍結的氣氛,笑笑說:

  「伯母很想見你,所以我……」

  「我跟她沒什麼好說的。」

  他掉頭就要走,婦人突然上前一步,揚聲喊著:

  「盈盈……盈盈也好嗎?」

  聽她提起妹妹,程硯回頭,不帶任何感情地告誡:

  「我和妳沒有關係,盈盈也是。妳走的時候她還小,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也請妳不要去打擾她。」

  「程硯,別這樣,你先好好跟伯母談……」

  沒等明儀說完,他便拉開她放在他臂上的手:

  「妳大概以為這種安排會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感人肺腑,不過當初是怎麼殘酷收場,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對我來說,她已經是外人,需要被我稱作媽媽的,是四年前和我爸結婚的那一位,不是她。」

  「程硯!」

  他毅然離去,明儀為難地看看失望的程硯母親,絞盡腦汁想說點安慰的話,不久,婦人先難過地自言自語了起來:

  「怎麼辦?他連跟我講話也不肯……」

  「我會再跟他說說看,今天可能太突然了,所以……」

  「蘇小姐,妳是他的女朋友嗎?」

  被程硯母親唐突地這麼問,明儀生澀點頭,婦人幾度猶豫,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能不能請妳……請妳幫我問阿硯……」

  「什麼事?」

  「……他能不能借我一點錢?我已經走頭無路了。」

  頓時,明儀不太敢確定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因而愣在原地。

  婦人不停搓動雙手,心急哽咽:

  「我先生被倒會,欠了人家很多錢,討債的人三天、兩天就來一趟……跟妳說這個實在很丟臉,不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年我不管家人反對,跟現在的先生走了,早就和親朋好友斷絕關係……會過來找阿硯,真的是不得已……」

  所以,她並不是真心想念程硯才來?只是為了錢的緣故?明儀感到被重重潑了一桶冷水。

  婦人發現明儀紋風不動,當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真的很不好意思,跟妳講這些,我真是……蘇小姐,妳就當作我沒來過,我會自己再找阿硯那孩子說清楚,謝謝妳,謝謝妳。」

  她拎起自己的皮包,匆匆要離去,明儀一回神,趕忙攔住她。

  「等一下,先不要找程硯,我……我這邊有一些,可以幫妳墊一墊。」

  說完,她走進房間,拿出預備要交學費的錢,把整個信封袋都給她。

  「不是很多。」明儀連笑也笑不出來。

  婦人卻是感激涕零,再三向她道謝,她臨走前,明儀留她一會兒,詢問了現在的地址和電話,還多問一句:

  「伯母,妳不想再跟程硯好好談一談嗎?」

  誰知婦人還處在得救的興奮中,高興地對她說:

  「我要趕快拿這筆錢回去,妳不知道這個對我們有多大的幫助,真的謝謝妳!」

  「……不客氣。」

  當天晚上Sandy值班回來,一進門又撞見明儀趴在和式桌上發呆,攤在桌上的手拿著一張寫了地址和電話的紙條。

  「這種呆滯狀態已經變成妳的習慣了嗎?」Sandy一開口就諷刺她。

  「我今天……好像做了一件多餘的事……」

  「喔!」

  「但是,雖然是多餘的事,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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