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Sandy提醒明儀一件事:

  「所謂的『一心一意』,不是叫妳非得將前男友忘得一乾二淨不可,別搞錯了。」

  「不然呢?」

  「妳可以一直記住這個人,可是,千萬別把希望放在一個死去的人身上。」

  「唔?」

  「死人沒有什麼希望可言,妳到醫院多見識幾次生老病死,自然就會明白。」

  「可是,我並沒有希望他怎麼樣啊!」

  「那就連『如果他還活著就好了』這種想法都不要,讓他好好地待在『回憶』的位置。『回憶』是過去式,不能被拿來比較或者為它感到內疚、遺憾,對『回憶』投注任何感情都是有去無回,沒有意義。它所代表的是曾經存在於時間上的某一個點,而那個點,正是我們人生的一部份。所以,要完全與之切割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它也無法跟我們一起前進。」

  明儀將她的話認真聽了進去,同時回顧自己過去是如何看待「顏立堯」這三個字。Sandy見她宛如學步嬰兒正慢慢摸索,又雲淡風清地提點:

  「妳自己不先把這狀況弄清楚,以後不管跟誰交往,都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而程硯太懂她了,甚至她對顏立堯那份特別的情感,在他眼底,都昭然若揭。

  第二個知道明儀和程硯分手的人,是湘榆。她在當天晚上就打電話來,祝她生日快樂。那時明儀才發現原來那天是自己生日,之前因為程硯母親的出現,讓她忽略了這個日子。

  難怪程硯挑那天約她出去,當時他手上還拎著一只牛皮紙袋,裡頭是要給她的生日禮物嗎?而她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地硬是和他槓上母親的事。

  「我真是大笨蛋……」

  湘榆知情後,第一個反應說要找程硯算帳,還連顏立堯一起罵進去,她說這對哥兒們是怎麼回事,講好要一起甩掉明儀嗎?

  明儀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她別插手、別過問。又過一陣子,家裡的人也隱約察覺到這件事。有一次在家中客廳和哥哥擦肩而過,蘇仲凱沒頭沒尾丟一個忠告過來:

  「下次找男朋友,別再找同一掛了。」

  她聽了,反而想笑,怎麼哥哥和湘榆的邏輯都如出一轍呢?

  氣候回暖,顏立堯的忌日又到了。明儀在早晨來到他墳前,本來想稍作清掃,卻發現他的墓地非常乾淨,像是有人剛清理過,石頭做的花瓶插著一束百合花,沒有其他花材,就是一束白色百合。

  顏立堯生前最喜歡的花朵就是白色百合,那也只有讓最親近的程硯和明儀兩位同儕知道,連他家人也不曉得。

  百合的白色,是天堂的顏色。他說。

  明儀心中有數地蹲下身,碰碰潔白花瓣,這麼整潔乾淨的環境,簡直就像程硯稍早以前來過。

  「抱歉,我搞砸了,你原本是希望我和程硯在一起的,對吧?我看,我乾脆去找你,這樣比較輕鬆簡單……啊!不行,一難過就消極起來了。」

  明儀托著下巴,對顏立堯的照片感激一笑: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覺得很幸運喔!能和你們兩個人交往。」

  說完,她再次有意無意撫摸百合花,想像前不久的程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又對顏立堯說了哪些心裡話。

  直到那些想像漸漸潛移化作沒完沒了的思念,她不得不把手收回來,將自己帶來的那束百合花插進另一個空石瓶裡。

  離開墓園之後,明儀把那個裝有紀念品的紙箱搬出來,重新整理一番,用膠袋封好,在箱蓋寫上幾個字以後,長而深地嘆出一口氣,像是為終告一段落的大事劃上句點。

  回到賃居住所不到兩天,明儀便出現感冒症狀,而Sandy正巧要出遠門,和朋友到花東玩三天。

  「一路順風。」

  明儀來到門口送她,咳了兩聲。Sandy已經拖著行李出門,臨時又回頭囑咐:

  「一發燒就要去看醫生喔!」

  「應該不會啦!我感冒很少發燒。」她樂觀地揮手道別。

  誰知半夜真的發燒了,速度很快,她凌晨冷醒時量過體溫,已經超過三十八度,好不容易撐到早上醫院開業時間,外頭卻下起雨。

  她裹著毛毯呆呆望著窗外細雨,又縮回被窩:「明天再去好了,搞不好今天就退燒了。」

  然而,明儀的高燒始終沒能降下,直到Sandy從花東回來,打開得不到回應的房門,這才看見桌上喝到一半的水杯、退燒藥水、還有瑟縮在床上的明儀。

  Sandy二話不說,上前摸她額頭,專業上的經驗告訴她這熱度大概飆到四十度上下了吧!

  「喂!明儀,喂!妳看我一下。」

  她搖搖明儀,搖了五六次,明儀緩緩睜開眼,費些工夫才在Sandy臉上對上焦:

  「好難過……」

  她呼吸急促地說完這句話,又疲倦地閉上眼昏睡。Sandy叫來救護車,將明儀送去醫院,並且要醫生幫她做快篩,當天她便住院了。

  明儀得到A型流感,太晚投藥,以致於病情加重,現在併發肺炎,家人不願意她舟車勞頓地轉院,便輪流北上照顧她。

  她住院的消息,蘇家保持低調,除非有親朋好友主動問起,才會告知。

  明儀醒醒睡睡,大部份時間都在睡。有一個晚上,明儀忽然清醒過來,照顧她的人是哥哥蘇仲凱,他連問了幾個問題,餓不餓?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明儀都沒有回答,淨是睜著空洞的雙眼出神,久到蘇仲凱失去耐性,擔心她是不是燒到神智不清,正打算按呼叫鈴,明儀終於說話了。她用氣若游絲的聲音,不很清楚地:

  「程硯……箱子……」

  「啊?」

  「紙箱……在我房間……給程硯……」

  他總算勉強聽懂,不過明儀再度陷入昏睡,剩下氧氣面罩輸送氣體的細小聲響。蘇仲凱頓時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望著她虛弱睡臉,這個長大以後才開始變得比較親的妹妹,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高中畢業和那個姓顏的小子分手,傷心好久,常常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自己掉眼淚;出了社會,和程硯交往以後,終於恢復許久不見的幸福笑臉,哪知道那傢伙最後又跟姓顏的一樣,甩了她。他最氣的是,這兩次分手,明儀就跟笨蛋一樣還在幫他們說話!臥病在床,好不容易盼到她開金口,提起的居然是程硯!

  「超想扁人的……」

  交班了,蘇仲凱回到家還老大不爽地碎碎唸,本來想把明儀的話當作耳邊風,路經她房間時,幾經掙扎,還是走進去找她所說的紙箱。

  紙箱並不難找,它就靜靜躺在窗戶下的牆角,安安穩穩作著日光浴,彷彿在那裡躺一輩子也可以。

  蘇仲凱一把抱起紙箱之前,看到上頭用黑色簽字筆大大寫了兩個字,「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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