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海面對眼前那扇門,艱難掙扎,終究敗給內心的苛責,把門打開。

  「嗨嗨!午安。」

  捧著一個大購物袋,施佳懿整張元氣的臉幾乎被擋掉一大半。

  躺在沙發上的浩克一見到是她,一時緊張,滑落在地,以驚恐的表情轉向阿海。

  「有什麼事啊?」阿海跟在她後頭問。

  她把這裡當自家一樣順暢地朝廚房走:

  「我突然想做菜給你吃,就把我們家冰箱的東西搜刮過來了。」

  「做菜?」

  「妳這女人太厚臉皮了吧!你有沒有問過我們廚房借不借用……」浩克爬起身開罵。

  這時施佳懿從購物袋拿出一個真空包裝的透明袋,問:「這種干貝需要先泡水嗎?」

  一聽到「干貝」,身為「海鮮控」的浩克趕緊衝過去看包裝,上頭一堆日文,裡面裝滿白白胖胖的干貝:

  「哇塞!是北海道的耶!」

  「好像是某家公司的副理送給我爸的。」

  她隨便回憶一下,然後和善邀請:

  「浩克也一起吃吧!我也有準備你的份喔!」

  「是喔?」

  他態度一轉,豎起大姆指:

  「妳不錯嘛!很上道喔!廚房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喂!」

  阿海怪他胳臂往外彎,連忙追進廚房,試圖阻止施佳懿:

  「不用麻煩了,午餐我們自己會解決。」

  「不麻煩啊!浩克,請你把他帶走一下。」

  那個平常最防著她的浩克用最快的速度把阿海架走,還不忘提醒:

  「我看到還有生蠔,麻煩用烤的。」

  「你這叛徒!」

  就這樣,阿海孤軍奮戰無效,被趕出廚房,讓施佳懿在裡頭為所欲為。

  只不過,一個鐘頭過去了,遲遲都未上菜,原本頻頻朝廚房張望的浩克最後都在沙發打起瞌睡,就在阿海第三次想要進去詢問需不需要幫忙時,施佳懿總算端出第一道菜。

  「這簡直是五星級的菜色嘛!」

  活過來的浩克對著滿桌山珍海味躍躍欲試,阿海也看傻了,對猛灌水的施佳懿說:

  「太多了,我們吃不完啦!」

  她喝完水,不理會阿海的話,顧著用手搧風:

  「天啊!我沒想到煮一頓飯會這麼費工夫,都沒有坐下的機會,腳好酸喔!」

  正抱怨著,旁邊的浩克突然「噗」地好大一聲,把剛到口的生蠔噴出來,大叫:

  「這是什麼鬼呀?」

  她不高興:「真失禮耶!」

  「鹹得要命,又乾乾癟癟的,妳到底烤多久?」

  「我討厭生蠔軟綿綿的,而且一點味道都沒有,當然要加鹽巴啦!」

  她住了口,見浩克滿臉痛苦地又把一口絲瓜炒干貝吐出來,轉而躊躇:

  「有那麼難吃嗎?」

  「豈止難吃,簡直是殺人未遂!我說妳啊,自己做完菜都不試吃的嗎?」

  「因為步驟都沒錯,就不覺得味道也會跑掉啊……阿海,真的有那麼難吃嗎?」

  阿海不知被什麼嗆到,摀著嘴咳嗽,聽見她的問題,勉強發出沙啞聲音:

  「還、還有進步空間啦……」

  她聽完,動手夾了一塊生蠔送入口,頓時因為難吃的口感而立即吐在衛生紙上。浩克見狀,逮到機會虧她:

  「妳喔!明明是個大老饕,怎麼廚藝這麼悲慘哪?」

  施佳懿八成太過氣餒而沒有回話,阿海暗暗撞他拐子,要他別再落井下石。稍後,施佳懿打起精神,開始動手整理碗盤:

  「我請你們出去吃吧!這些不要了。」

  浩克喜出望外!

  「喂!」

  阿海上前阻止,壓下那些即將被她端去倒廚餘的碗盤:

  「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又不是不能吃,不要這麼浪費啦!」

  施佳懿蹙起眉頭,瞟他一眼:「怎麼你的話聽起來挺叫人不爽的?」

  「我……呃……我的意思是……」

  「算了,這種東西怎麼可以給你吃?太丟臉了。」

  「這有什麼好丟臉的?我又沒有說不吃。」

  他們還爭執不下,施佳懿忽然鬆手,整盤熟透的蝦子差點飛到浩克臉上。阿海發現她露出痛苦神色,還一邊按住手腕,於是強硬地將它抓過來探視。

  一片紅腫。

  她有點難為情地收回手:「不小心碰到烤盤,忘記它很燙……啊!我有先沖過水了。」

  他望著她的強顏歡笑,有些心疼,有些不捨,卻不曉得該怎麼表達才好。他拉著她到客廳坐下,翻箱倒櫃,找出一罐名不見經傳的藥膏,他說那是阿嬤給他的特效藥。

  「以前我們燙傷,阿嬤都是用這個幫我們擦傷口,很有效,第二天就不會痛了。」

  他一面絮叼,一面萬分謹慎地用棉花棒將褐色藥膏抹在她的傷口,想了想,話題又回到那慘不忍睹的午餐:

  「我阿嬤常說我很好養,什麼都吃,所以才會長這麼高。所以,妳煮的東西我等一下也可以全部吃完,其實沒有那麼難吃,妳不要聽浩克亂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沒有東西吃,不可以浪費食物。」

  她聽了,打從心底開心,想要一如往常纏住他,證明他真的對她好。然而,聲音才到咽喉,驀地止住。因為不願驚擾此刻的感動,不想打斷他的體貼,她沉靜下來,屏息,凝視他認真的側臉,就連阿海過於專注而微微鎖起的眉宇,都滿滿佔據她眼底。

  這一分一秒,宛如某個安靜午后從窗口流進的樂音,是哪戶人家彈起的鋼琴單音,輕輕錚錝幾下。不曉得它打哪開始,又在什麼時候結束,就是這樣意外的欣喜讓她寧願用一輩子的時間來交換這一寸光陰。

  本來鬱悶啃著焦掉豬肋排的浩克,偶然觸見施佳懿微妙的轉變,強勢的她在阿海看不到的片刻裡,偷偷靦腆,偷偷歡喜,只是一個愛戀著阿海的普通女孩。

  阿海貼好紗布,抬頭,撞見她仍駐留的視線,問:「怎麼了?」

  「……有的時候我會想,幸好我不是男生。」

  「為什麼?」

  「如果我是男生,而你是女生,那麼你一定很快就會被我撲倒。」

  阿海嚇一跳,立即退得老遠,唯恐她當真。施佳懿笑嘻嘻轉身走回廚房:

  「既然你誇下海口,那就要真的把那些菜都吃光喔!下次,我會練好了再來。」

  他目送她的輕鬆背影,垮下肩膀:「還來啊……?」

  合力將那頓難以下嚥的午餐解決後,施佳懿離去前,對阿海說出她的即興想法:

  「下次你回老家,帶我一起去吧!」

  「啊?為什麼?」

  「我想,你阿嬤一定最了解你喜歡吃什麼,所以向她討教準沒錯,就這麼說好囉!」

  她再度隨便立下一個沒得到首肯的約定,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海好困擾,跌坐在沙發上:「怎麼又這樣啊……」

  「有什麼關係?就帶她去一趟嘛!」

  浩克正在找胃藥,沒頭沒腦應他這一句。阿海滿訝異的,反問:

  「你幹嘛突然幫她說話?」

  浩克想了一下,「咕嚕」吞下胃藥:

  「雖然那頓飯徹底失敗,不過她帶來的材料都不便宜,總不能白吃白喝吧!就當作還她人情。」

  浩克的話不無道理,但阿海還在等,他似乎還有話想講。

  「……而且,那ㄚ頭好像真的很喜歡你。」

  「唔?」

  「我本來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或是想惡作劇才纏著你,不過,」

  浩克對阿海露出一個不知該替他無奈還是為他慶幸的笑:

  「她大概是真的喜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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