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關了電視,阿嬤叫阿海幫忙把施佳懿的行李拿到她的房間放,施佳懿扔下洗到一半的碗跟上去,劈頭就問:
「你的房間在哪裡?」
他立刻警戒起來:「妳問這個做什麼?我、我晚上會鎖門啦!」
「我只是想參觀你的房間,幹嘛那麼疑神疑鬼?」
遭她抱怨,阿海感到慚愧,哪知施佳懿趁機溜進他房間,快速環顧一遭,注意力停棲在兩張單人床上。
「我可以睡另一張床啊!」
「不行。」
後面傳來阿嬤聲音,她還忙著收拾餐桌,嘴巴卻堅定地告知規矩:
「那是阿民的位置,誰都不能動。」
前一分鐘還是位慈眉善目的阿嬤,現在沒來由嚴厲起來,令施佳懿有些無所適從。她瞧瞧阿海,阿海用眼神示意她別多嘴,然後帶她到阿嬤的房間去。
阿嬤睡的是雙人床,擠一下應該無所謂。阿海把行李放好,點燃蚊香,施佳懿早已料到他有話想說而坐在床沿,仰頭等候。
「那個……我阿嬤剛剛不是針對妳,她從很久以前就堅持要把阿民的東西維持原狀,連我也不能隨便亂動。」
她掛著笑,一點兒也不介意:「阿嬤好像很疼那個阿民喔?」
「阿民是她從小帶大的耶!而且……我伯父、伯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車禍過世了,我阿嬤當然更疼他。」
「有件事我想不通,你們是堂兄弟,為什麼姓卻不一樣呢?」
「阿民跟著我阿嬤的姓啦!她捨不得他被有前科的父母拖累,在伯父、伯母過世以後就改了他的姓。剛不是說過嗎?阿嬤很疼他。」
「你在吃醋?」
她話鋒轉得快,阿海因為反應不及而愣住。
「現在待在阿嬤身邊的人明明是你,可是她卻一直惦記那個遠在台北的孫子;不管你為阿嬤做再多事,也比不上存摺上的數字。是不是這樣啊?」
起初,他開口想反駁什麼,幾經猶豫,還是放棄了。他跟著坐在她旁邊,望望牆角的小鐵盤升起裊裊驅蚊白煙,懷舊的香味悠悠圍繞在這個好幾年都不曾改變的房間。
遠處的海浪聲,潮濕的晚風,蚊香,陪伴這幢逐漸老去的屋子度過好幾個夏天。
只是這些年是空寂了點。
「我對阿民並沒有任何怨恨的意思喔!也很清楚阿嬤為什麼會那麼護著阿民。阿民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經常被同齡孩子嘲笑,有時大人也會拿這一點數落他。阿嬤覺得阿民後來變得叛逆不能全怪在他身上,她常常要我多幫他一些,只是後來……我幫過頭了。」
說到這裡,他大概想起一件煎敖的往事,沉默得特別久:
「阿民一向比我聰明,我算是……『資質駑鈍』吧!做什麼都不得要領,所以,阿民比較討人喜歡是正常的。」
他對她扯出一道自我解嘲的苦笑,施佳懿竟嗤之以鼻。
「吃醋就吃醋,你為什麼要講那麼多理由來掩飾這種心情呢?吃醋不就代表喜歡那個人嗎?你喜歡你阿嬤,這樣不是很好?甚至,你大可以跟阿嬤抱怨,為什麼妳都只疼阿民?」
他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一方面又笑著說:「那樣太沒志氣了啦!」
施佳懿並沒有馬上回話,她抬頭看自家所沒有的蚊帳,興味地伸手拉了拉:
「你是因為那種無聊的志氣才不敢跟許靜告白的?還是因為資質駑鈍啊?」
她的切入點總是那麼突如其來,尤其還扯到許靜。
「反正,妳又想說什麼膽小鬼之類的話吧?」
他有點賭氣:
「不是每個人都能跟妳一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嘿!當我說我喜歡你,那個時候你覺得討厭嗎?會寧願從來不認識我嗎?」
「咦?這、這個……怎麼說呢?」
他招架不住:
「是……不至於到討厭的地步……不過,有時候會有點困擾……」
「所以囉,」她微偏著頭,認真又有誠意:「如果你真的跟許靜告白,她一定也不會討厭的。」
「……」
他也認真打量她半晌,問:
「妳這是在鼓勵我去告白嗎?」
她看出他的疑惑,於是恢復淘氣,晃起雙腳,說:
「對呀!等你告白被拒絕以後,或許就可以對許靜徹底死心了吧!」
「那萬一她答應了呢?」
他難得故意逗她,看她嘟起嘴的氣怨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不過,施佳懿瞪他一會兒,還是給了一本正經的回答:
「如果她答應,那我就不要了。」
「啊?」
「正因為失去了,所以更要有志氣。」
那是阿海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施佳懿也是會放棄的,並不是像忠狗那樣會一直原地守候。
他想說些玩笑話虛應過去,卻被五味雜陳的情緒弄得笑也笑不出來,直到施佳懿眨著雪亮的眼眸困惑回望,阿海才回神,起身。
「妳休息吧!晚了。」
「嗯,晚安。」
他回頭,再次看向坐在床沿的她,嘴角淺淺懸著恬淡微笑,還有幾許漫長車程所造成的疲倦。
他忽然無法想像會有那麼一天當他回頭,而她不在那裡。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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