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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周六下午,阿嬤將勤奮學藝的施佳懿趕出廚房,要阿海帶她出去走走,她說難得到海邊一趟,怎麼可以一天到晚都窩在家。

  求好心切的施佳懿拗不過阿嬤堅持,和阿海一起來到海邊。假日海灘比平日熱鬧,觀光客不少,只要施佳懿經過,他們的目光便紛紛跟著她移動,好像被什麼集體遙控了一樣。

  「阿海!阿海!你看!」

  換好泳裝的施佳懿興高采烈跑到阿海身邊,轉一圈:

  「好不好看?」

  她穿的是普通比基尼,只是身材玲瓏有緻,臉蛋漂亮甜美,還是耀眼得奪目!

  阿海身穿便服,沒有下水的打算,施佳懿一挨近,他立刻轉移視線,十分不自在:

  「好……好看吧?」

  「為什麼用問句?」

  她雙手用力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好好地看清楚呀!」

  他掙脫她的手,退到三公尺之外:「妳有什麼毛病啊?」

  「人家精挑細選好久,才決定穿這件的。你好歹要睜大眼睛看清楚呀!」

  「我不要……哇!妳幹嘛啦……」

  為了躲開施佳懿,他死命地逃,最後被她連推帶拉,雙雙摔進海水中。

  儘管阿海之前抵死不從,後來也和施佳懿玩得很瘋,阿海沒帶換洗衣物,最後只能全身濕透地離開海灘。

  海風陣陣,施佳懿不放心,指著搭起棚架的攤販:「去那邊買套衣服穿吧!感冒怎麼辦?」

  阿海探頭一瞥,一套衣褲大約三百塊有找,不算貴,但他還是邊擰乾衣服邊拒絕:

  「不用了,海邊風大,吹一吹很快就會乾。」

  「可是……」

  「接下來妳想去哪裡?」

  她住了嘴,明白他不會接受這種奢侈的提議。想了想,說:

  「學校,我想去看你的學校。」

  阿海並不認為他的學校有什麼好逛,但施佳懿一副興致勃勃,只好順著她。

  比起大都市,這邊的校園顯得落後老舊,對施佳懿而言很新鮮,一路纏著他問東問西,他也因為念舊的心情而細心說明。以前的教室在這裡,他和關子民一起掃過這邊的廁所,和誰在體育館後面打了一場不分輸贏的架……

  那些他所絮絮叼叼的回憶當中,許靜的名字頻頻出現。她從小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女孩,這是大家都曉得的,現在施佳懿還知道生性調皮的關子民總是與她唱反調,而阿海則是雙方冷戰期間的和事佬。

  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感情相繫相依得像海灘交錯的六個腳印;又撲朔迷離得好似隨時會被下一道浪潮全部帶走一樣。

  阿海帶她參觀他們高三那年的教室,發現教過自己的導師正迎面走來,對施佳懿說一聲「我過去找一下老師」便快步跑去。施佳懿見他們興奮地聊起來,逕自轉進教室。

  她瞧瞧創意十足的壁報,摸摸一排坑坑洞洞的桌面,推推沒關緊的窗戶,忽然住手,把臉湊近窗檻,漆成青綠色的木製窗欞上有好幾道學生用美工刀刻畫的文字和圖形,或許是好幾屆學生累積下來的傑作,而她定睛在幾乎快被磨平的痕跡上。

  有一把小小的情人傘,傘柄右邊寫上「許靜」,左邊的位置空白。

  施佳懿端詳許久,陷入沉思,這時,聽見外頭阿海在找她了。

  他走進教室,灑進室內的陽光柔和,照在端坐在靠窗位置的施佳懿身上。撇去臉上淡妝和時髦衣裳不說,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學生樣,一和他四目相交,便露出青澀的燦笑。

  施佳懿是個世故的女孩,唯有面對阿海的時候,偶爾會出現現在這種毫無防備、明亮直接的表情,像春天的草原,彷彿只專屬於他。他出神凝望一會兒,暗暗將這份殊榮藏在心底。

  「妳在幹嘛?」

  「無聊嘛!想看看你的教室。」

  「教室還不都一樣。」

  才不一樣,不是每間教室都會出現「許靜」的名字。

  一時興起,他在她隔壁位置坐下,和她好玩地互視一眼。施佳懿雙手筆直擱在桌上,指尖彈琴般地敲出幾個音,突發奇想:

  「真希望時光倒流,然後我們是同班同學,這樣多好!」

  「我怎麼覺得班上如果有妳這號人物,肯定會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有什麼不好?一直按部就班地過日子才可怕呢!」

  「好巧,這樣的話,阿民也說過。」

  施佳懿不樂意見到他觸景傷情,於是拉開椅子起身,表示要離開。

  「接下來妳還想去哪裡?」

  「我想回去幫阿嬤準備晚餐了,學學她怎麼作菜。」

  她腦子一轉,又說:

  「回程順便帶我去看許靜的家在哪兒吧!」

  「啊?為什麼要去看她的家?」

  「我跟她好歹也算認識,都大老遠跑到東部來,就順便看看嘛!」

  阿海拗不過她的伶牙俐齒,況且施佳懿似乎沒有要打擾許靜的意思,這才勉為其難答應。

  去許靜家不算順路,他們步行一陣子,終於見到三層樓高的平房,四周是方形的水泥廣場,廣場又用磚牆圍起來。

  許家門內門外都沒見著人影,他們在距離十公尺的路邊安靜等待幾分鐘,施佳懿先啟步繞著圍牆慢慢踱步。轉個角度,她發現平房後方還有一棟小倉庫,已經廢棄了的。

  它的外觀嚴重焦黑,沒有門,屋頂破了一個大洞。

  千瘡百孔的醜陋黑樣,毫無生氣,會令人聯想到恐怖片裡經常出現的場景,叫施佳懿打心底不舒服。

  「那是……?」

  順著她疑惑的目光,阿海猜她問的正是那棟經過祝融肆虐的屋子,微微變了臉色。

  「許靜的爸爸喜歡釣魚,那裡面以前專門放釣具。」

  「既然都燒得亂七八糟了,為什麼不拆掉?」

  「……」

  「喂,為什麼?」她不放過他。

  就算沒有施佳懿的追問,回憶也不會輕易罷休。他牢牢注視那幢彷彿還聞得到焦味的廢墟,輕輕說:

  「伯父大概是故意的吧!為了要懲罰兇手,要讓他們良心不安。」

  他透著憂傷的神情,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兇手跟你有什麼關係?」

  「……」

  他掉頭看她,看她始終是那麼專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沒來由想知道它會不會有改變的一天:

  「我就是兇手。」

  初聽之際,施佳懿想噗嗤一笑,笑他哪是當壞人的料。然而她很快憶起阿海好幾次透露出不為人知的懊悔和落寞,逐漸意識到這倉庫與那件令他傷痛的往事有所關聯。

  「怎麼?你放的火啊?」

  「不是,雖然不是,但是我……」

  他望著面不改色的施佳懿,想不透為什麼一直深藏心底的秘密,現在會這麼自然而然地告訴她。

  也許是因為舊地重遊的緣故,也或許,照武俠小說的說法,她屬於亦正亦邪的人,比起一般人就某方面而言……會更加包容也說不定。

  他在這個路過許靜家門外的平凡午后,向施佳懿說起那段年少無知的往事,就像說著在哪兒聽見的故事一樣。

  只是這個故事還沒有來到結局,就算是,也未必會是美好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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