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個星期五在海邊的約定,許靜去了嗎?」

  他們已經走到海邊,遊客的人數減少很多,零零星星散佈在沙灘上。阿海猶能記得那個約好的星期五,海邊反常地空無一人,異常的淨空光景,只有許靜孤單的身影。

  她拄著柺杖從醫院溜出來,獨自站在沙灘上等候,沉靜的面容,直挺的背脊,一如往常。

  「幫我跟她說,我不去了。」

  隔了好幾天,關子民終於願意開口跟他說話,他沙啞說著,失去一切的表情:

  「去不了。」

  簡單的一句話,讓阿海杵在不遠不近的堤防上動彈不得。

  許靜在海邊站了多久,他就站多久。

  直到再也不能耗下去,阿海終於硬著頭皮過去跟她說,關子民不能來了。

  許靜聽完,靜靜看著阿海,他則不敢觸及她的面容,一眼都不行。

  「我知道了,謝謝你來跟我說。」

  她大概有對他笑一笑,阿海也不確定,許靜的一顰一笑本來就是輕飄得不著痕跡。當她轉身開始移動她自己尚未復原的腳和那副拐杖,阿海默默跟在後頭護送,心裡好著急。

  他想,是不是該幫關子民想一個漂亮的理由?一個不會讓許靜覺得受傷的理由。他又怪自己腦袋太笨,絞盡腦汁還是一片空白……

  忽然,前方的許靜蹲了下去。阿海愣得打住腳,看她蹲在海邊的背影微微抽搐。

  她的身體縮在一起,像牆角無助的小貓。印象中,許靜就是那個沉著中帶著幾分威嚴的班長,現在這個女孩根本不是許靜。

  她正在哭泣,以一種激烈的方式喧洩情感。

  他沒聽見她的哭聲,卻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心痛,被極力壓抑在那纖瘦顫抖的身軀體內。

  他很明白她是為了關子民才如此傷心,一股油然而生的憤怒使然,阿海怪起關子民將這麼棘手的難題丟下,自己卻一走了之。

  那一天,許靜的背影讓阿海痛恨著關子民,也讓他暗自告訴自己,如果關子民守護不了,那就由他來吧!他要待在許靜身邊,要讓她遠離難過的事,甚至,他願意把自己完好無缺的腳送給許靜。

  當然阿海並沒有對施佳懿說這麼多,他只講到在村子再也沒有容身之處的關子民獨自到台北一面唸完大學、一面參加各種徵選,最後終於從某位歌手的MV逐漸發跡。

  施佳懿才不在乎關子民的際遇呢!她只聽到許靜的腳會留下永遠都醫不好的後遺症,便氣炸了!

  這簡直太不公平了!除非她也被阿海害得斷一隻手、一條腿什麼的,不然在阿海心裡的份量怎能跟許靜相比呢?就算她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讓阿海像掛念許靜那樣地把她放在心上。

  阿海注意到她微慍的神情,還莫名奇妙:「妳在生什麼氣啊?」

  「……你還是放棄吧!」

  「放棄什麼?」

  「許靜。」

  她其實沒打算要說這些話,至少不是在這個時機、這麼翻攪的情緒下。她就是管控不了:

  「不管再怎麼聽,這一直都是關子民和許靜的故事,沒有你介入的餘地。」

  果然,阿海的臉色變了,變得相當難看。重新沉住氣後,他盡量溫吞應話:

  「這不關妳的事。」

  這當然不關她的事,打從一開始,她就是個局外人,根本無法打破那三個人之間的羈絆。因此,這簡直是刺中她的痛處。

  「跟志氣無關,也不是資質駑鈍,一直癡癡守在許靜身邊卻沒有進一步行動,是因為你早就知道許靜喜歡的人不會是你,你早就知道了。」

  阿海停止所有動作,望著她,實在難以將她甜美的長相和那麼鋒利的語調聯想在一起。施佳懿的話經常讓他有忠言逆耳的痛,只是這一次還多了難堪,無地自容的難堪。

  「為了妳自己,也不惜對我說那些話嗎?」

  「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對你虛假的道貌岸然看不下去。利用許靜腳傷的藉口,美化自己想跟她在一起的想法,期待有一天她會喜歡你……但是不管你再怎麼堅持也是徒勞無功的,許靜等的人不是你。」

  「妳懂什麼?妳憑什麼斷言所有的努力會徒勞無功?」

  「因為我愛你,就像你不愛我一樣堅定!」

  就在他們幾乎要吵起來的那一刻,世界又忽然安靜下來。

  阿海怔怔望著她含著篤定和悲傷的神情,說不出一句話。她輕輕呼出類似嘆息的氣,輕輕說出一個無奈定理:

  「愛情這種東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啊!」

  阿海混亂了,前一秒鐘對施佳懿的怒火還在扶搖直上,下一秒又被她弄得充滿罪惡感,他搞不懂這是她又在算計什麼的手法,或是還有其他更無辜的理由才使得她情緒大起大落,而且,他頭一次認識這麼會跟他吵架的女孩子。

  「我不想跟妳說了,回去吧!」

  他乾脆眼不見為淨,啟步往前走。誰知施佳懿在這個時候鬧起彆扭,在後頭宣告:

  「我現在不想跟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吧!」

  阿海回頭看了她一眼,一把無名火又燒起來,這次要壓下去還真有點費力:

  「妳又不認得路。」

  「我又不是小孩子。」

  「……隨便妳。」

  為了不願引發下一波爭吵,他決定先遠離她,反正再待下去八成只會鬧得更不愉快而已。

  阿海負氣走開,他愈走愈遠的時候,曾經回頭瞥瞥施佳懿,想確定她是不是後悔了。不過她只是頑固地交叉雙臂,瞪著別處。

  阿海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起初他想直接回家,後來又不想在生氣的當頭和施佳懿碰面,所以繞去其他地方。不管怎麼漫無目地地走,他總是待在能夠看到海的地方,有時會停下腳步眺望閃閃發亮的水面。也許什麼也沒想,也許其實千頭萬緒,他面向遼闊的太平洋,直到那燃燒的夕陽餘暉再一次無法挽回地被深藍海水淹沒。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