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阿嬤。」

　　天都暗了才回來，阿海有點心虛，走進廚房，阿嬤正將清炒高麗菜起鍋，問他怎麼玩到這麼晚。他支吾其詞地坐下，順便四下找尋施佳懿的蹤影，不在，關在房間裡生氣嗎？

　　還在搖頭晃腦，阿嬤已經端著菜過來：「阿海啊，我問你。」

　　「嗯？」他趕忙坐正。

　　害怕被第三者聽見般，阿嬤刻意壓低聲音，含笑問道：

　　「那個佳懿……是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啊？」

　　「唔……算、算是吧！怎麼了？」

　　「難怪，我看她切菜的樣子就像不常進廚房的人。」

　　她笑著，回想早上在廚房中的手忙腳亂：

　　「空心菜切得有長有短，好像很怕生的魚，肉絲切到最後都連在一起。」

　　「是喔……」

　　他聽得出來，施佳懿在廚藝上憋腳，卻挺得阿嬤的緣。深怕阿嬤聊著聊著又會扯到男女感情的事上，他隨手翻翻一本不該出現在餐桌上的筆記本，順口問：

　　「這是什麼？」

　　阿嬤已經回到瓦斯爐前熱湯，回頭瞧一眼，又笑出來：

　　「是佳懿的筆記本啦！我在作菜的時候，她在旁邊把我的話抄下來，害我好緊張。」

　　「筆記本……？」

　　「對呀！她好認真喔！一邊看我煮，一邊問我問題，有的問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煮幾十年了，有些事都靠直覺，哪能講得清楚……哎唷！我第一次煮飯煮得這麼有壓力。」

　　阿海看她半抱怨半得意地笑著，也跟著咧開嘴角，然後打開筆記本。裡面有施佳懿稍嫌潦草的筆跡，書寫著柴米油鹽的順序和用量，一行又一行，記錄得相當仔細。

　　他閱讀的速度不自覺放緩，有一部份思緒被吸入字裡行間的時空，那個時空浮現施佳懿埋頭記下作菜訣竅的側影，印在白紙上的藍色墨水隨著她的情感、他的情感……暈散開來，然後以羽毛般的力道拓印在紙絮上。她的筆記細心，他也看得專心，特別是頁面中不時就會出現的「p.s.」。


　　p.s. 阿海喜歡甜一點，可以多放一匙糖。

　　p.s. 阿海偏愛焦一點，多煎半分鐘，要出現焦黃的顏色。

　　p.s. 阿海討厭韭菜，不能放。


　　那些帶點孩子氣口吻的筆記不知為怎麼讓他難為情起來。從以前到現在阿海沒有什麼戀愛經驗，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被女孩子深深放在心上的感覺是什麼，有些高興，暖烘烘的，像是在寒冷冬天施佳懿將雙手呵暖了，再頑皮敷到他臉上的觸感。施佳懿實際上並沒有這麼做過，不過，怎麼說呢……他就是忽然有這種錯覺，施佳懿溫柔捧著他的臉，然後溫柔地笑了。

　　阿海闔上筆記本，不自然地問起施佳懿是不是在房間。

　　沒想到阿嬤反而露出比他更吃驚的表情：

　　「怎麼會問我？她不是跟你一起回來的嗎？我以為她先回房間，所以才沒看到人。」

　　「她、她還沒回來嗎？」

　　「沒有。」

　　阿嬤擦擦手，走過來關心：

　　「為什麼你們沒有一起回來？她在哪裡？」

　　阿海登時解釋不清，索性掏出手機撥打施佳懿的號碼，不一會兒，便聽見她慣用的鈴聲在某個角落響起。

　　她的手機正安穩地躺在床頭櫃上充電。

　　「我出去找她一下！」

　　沒等阿嬤接話，阿海再度跑出家門。他想施佳懿鐵定是迷路了，那個倔強到不像話的大小姐！




　　首先，阿海當然回到他們分手的那個堤防，但那裡沒見到施佳懿的蹤影，於是他沿路找回去，許靜的家、學校、戲水的海灘。在這些他們曾經到過的地點都沒有著落之後，他開始朝沒去過的地方尋找，積極詢問店家、攤販和路人，走著走著又跑起來，他甚至找到車站那裡去，售票人員卻說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子。

　　阿海再度回到鄰近老家的郊區，看看錶上時間，快八點了，路燈一盞盞亮起的視野冷冷清清的。正值盛夏時序，他的汗水隨著好幾段路的奔跑而滴滴淌下，也許有部份是焦急所逼出來的。海邊觀光勝地不乏喜愛搭訕的不肖男子，在他們眼中施佳懿簡直就跟上等獵物沒兩樣。
這時，有人騎著一輛中古機車慢吞吞過來，阿海認出他是初回老家第一天所遇到的阿伯，將施佳懿誤認是他女朋友的那一位。

　　「阿伯！阿伯！等一下！」

　　他衝上前，攔住機車，把阿伯嚇得雙手猛握，拉出刺耳的煞車聲。為了打聽施佳懿的下落，阿海拼命想出關於她的許多特徵：

　　「阿伯，你有沒有看到昨天跟我一起回來的女生？就是頭髮長長捲捲的，今天穿一件紅色衣服和牛仔褲，呃……眼睛大大的，大概這麼高，長得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講話又很甜……」

　　他語無淪次地講到一半，發現阿伯正用一種狀況外的神情盯著他，那種表情好奇怪，好像他問了一個白癡問題。阿海一頭霧水，阿伯這才指指他後方，老神在在：

　　「不就在那裡嗎？」

　　阿海快速掉頭，施佳懿就站在距離他們不到三公尺的地方，拿著一雙驚奇的眼神和他對望，接著，她雙頰漸漸浮現美麗的紅暈。

　　阿海整個人僵住不說，他的臉直紅到耳根子去！剛才還大聲嚷嚷那些「漂亮、可愛」的字眼還在腦海、在空曠的海邊餘音繞樑。阿伯搖搖頭，一副不懂現在年輕人在想什麼，騎著引擎砰砰響的老機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