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他們升上了就學日子以來最壓抑的高中三年級。

  就連個性大而化之的洛英也開始吃不消,每天回家都累得跟一頭牛一樣,她在玄關丟下沉重書包,直接往沙發上撲去,洛欽趕緊往一旁閃,同時不忘手上打得正精采的電玩。

  洛英閉目養神半晌,又睜開眼瞧他一副閒閒沒事的樣子。

  「你不用寫功課啊?」

  「唔?等一下再寫,那個很快就可以搞定。」

  她呿一聲,爬起來坐好,呆滯面對螢幕火光四射的戰鬥場面。洛欽打到一個段落,放下遙控器,探身從書包找出一封信丟給她:

  「我們班上女生給妳的。」

  「咦—?」

  洛英已經猜到那是什麼樣的信,哎哎叫:

  「怎麼又來了?又說要當我乾妹妹對吧?」

  「大概吧!拿去啦!」

  「不要幫我拿這種信回來嘛!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成為學姐的洛英,總是英氣逼人,非常有男子氣概,又是模特兒身材,在一群小女生眼中是高人氣的崇拜對象,經常收到要求認她當乾姐姐的「情書」。

  洛欽幸災樂禍著:「好可惜,如果寫信給妳的人當中有男生就好了。」

  她用腳踹他一下,然後咧開賊兮兮的笑:

  「有勞你總是幫忙當郵差,你姐姐我今天剛好也可以回敬你一封正港的情書!哇哈哈!」

  見到洛英從書包掏出一封信,在空中揮了揮,洛欽「砰」地倒在沙發上:

  「幹嘛幫我帶回來啦……」

  「拿去!好好地回信喔!」

  洛欽是學校的王牌投手,女生粉絲不少。洛英坐回沙發,將那封信蓋在洛欽臉上,只聽到他困擾的咕噥:

  「很煩耶!收到這種東西,怎麼回都不對。」

  「你這種煩惱還挺欠揍的。」

  洛英懶得理他,拿起電玩遙控器,繼續玩下一個關卡。洛欽半死不活了一會兒,重新坐好,提起不相干的事:

  「對了,姐,妳最近有跟禹承哥見面嗎?」

  她沉默一下,才說:「沒有,那傢伙不太理人。」

  每次見面,總是不耐煩的樣子,總是不正眼看她,總是……距離很遠。

  「我前天看到他從網咖走出來,跟一群不是善類的學生在一起……我覺得他再這樣下去不太好。」

  洛英還是打著電玩,遙控器按不停,畫面中的機關槍卻淨對著無人的牆壁拼命開火。

  她很無力,而且也感受得到禹承一定也很無力,明明想要忘記一切,重新來過,卻找不到重新啟動的開關在哪裡。

  有關禹承負面的傳言不少,他連學校的課也翹了,學會抽煙,考試故意交出幾次白卷。

  墮落的速度似乎比重新振作的速度快很多,什麼也抓不住地往下掉。

  有一天,洛英乾脆在他教室門口堵他,他只怔一下,便繞過她逕自下樓。

  「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幹嘛都不理我?我有得罪你嗎?你連話都不肯跟我說,所以我根本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吵過架!你要不要趁現在好好地講清楚?」

  洛英勢在必得地尾隨在後頭,從教室門口一路兇巴巴追問到校門,禹承要她「不要跟著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還是甩不掉她。

  校門外有兩三個外校生正在等禹承,應該就是洛欽口中所提到的「不是善類的學生」,他們痞痞地向禹承打招呼。

  「走囉!今天再去吧!」

  不料,洛英惡狠狠地瞪住他們,大聲嗆:「你們沒看到是我先找他的嗎?到後面排隊去!」

  他們嚇一跳,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偷偷豎起小指朝禹承竊笑:

  「你馬子喔?好兇喔!」

  「馬你頭!你要不要在你媽面前這樣說一遍?」

  她還是兇得要命,那些人不高興了,其中一個往她走來,卻被禹承擋在她面前。

  「你們先走啦!我跟她講一下就過去。」

  當他們悻悻然走開,禹承才生氣轉身:

  「幹嘛啦?到底要我說什麼?」

  洛英突然變得安靜,剛才的氣勢只是為了留住他,順便趕走那些狐群狗黨。良久,她才任性要求:

  「我要你說,你會好好地來上學,會乖乖地回家,還會跟以前一樣……和我說話。」

  她沒看他,聲音卻倔強得很。禹承神情凝重,一度想開口,後來又放棄。

  洛英走近前,伸手將他的手身體扳向自己,那一刻聞到隱隱約約的菸草味。

  好陌生的味道。

  「是因為跟學姐分手的關係嗎?故意變成這樣是因為學姐嗎?」

  他不語,緊抿著唇,抗拒這樣的關心。

  「說點什麼吧!你把別人都推得遠遠的,誰會了解你呀!完全搞不懂啊!」

  「妳根本不會懂!像妳這樣自由自在過日子的人怎麼會了解?」

  他突然憤怒地發洩出來,用力甩開洛英的手:

  「我們現在十七歲,可是我往後十年、二十年的路已經被設定好了!要唸什麼學校、要做什麼職業,這些通通都定案了!好不容易喜歡上的女生也要分手,生病不想唸書的時候說我裝病,每次看到我只會問『書唸得怎麼樣』。總是說為我好……我看他們在乎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前途吧!我不知道現在應該為了什麼努力,反正我的人生都已經被決定好,努力還有什麼意義?擺爛和振作,差別到底在哪裡?」

  「……可是,現在什麼都不想在乎的禹承,很叫人擔心哪……」

  她也不反駁,而是傷心望著他的臉:

  「就算你不相信伯父、伯母擔心你,可是我真的很擔心啊!」

  她的注視令他難受,是一種受到責備、又受到安慰的難受,心好痛,他討厭洛英叫他心痛。

  「別再管我了。」

  放棄一切的語氣稀薄,稀薄得她什麼也攔挽不了,只能無能為力目送禹承離去。

  雖然想說點鼓勵的話,可是心底深處清楚,對於失望的人而言,「希望」只是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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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