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菜說故事

　　他們在西門町晃了一陣子，下一站是去唱歌。洛英和禹承之間濃濃的火藥味全發洩在歌曲上，兩人選了大吼大叫的曲風互相尬起歌來，他們的包廂被高分貝噪音轟炸半小時以後，洛英終於體力不支，沙啞了。

　　「贏了！」

　　禹承對著猛灌開水的洛英比出勝利手勢，誰知洛英一面喝，一面向他比出中指！

　　「妳這傢伙……還能不能更粗魯啊？」

　　「可以啊！你想打架嗎？」

　　他們兩人各自站起身，語涵和李孟奕趕緊又將他們壓回去勸和。

　　「妳和胡禹承吵架啦？什麼時候的事？」

　　趁其他人在唱歌，語涵在沙發角落向洛英探問來龍去脈。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總之那傢伙今天就是看我不順眼！」

　　「看妳哪裡不順眼？」

　　「全部！說我判若兩人，真是莫名其妙！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特地……」

　　她話說到一半，不說了，落寞看著身上這件穿不到兩次的裙子。語涵為了讓她轉換心情，拖她一起出去拿飲料和點心。

　　等她們離開，李孟奕忍不住偷偷給禹承一記柺子，惡狠狠瞪他：

　　「欸！你幹嘛啦？不好好聯誼，吵什麼架？整個氣氛都被你弄糟了！」

　　禹承似乎也覺得自己不對，乖乖地自我反省過後這麼下定決心：

　　「我不會再這樣了。」

　　十分鐘過後，洛英和語涵從外面回來，語涵興奮揮舞著一張名片宣告：

　　「剛剛有人找洛英去當模特兒耶！你們看！是那本《Pretty Girl》雜誌編輯的名片，他說洛英很有型，身高也夠，希望她可以去拍幾張照片。

　　《Pretty Girl》是一本將閱讀對象鎖定在高中和大學女生的時尚雜誌，銷售量相當不錯。

　　他們很驚訝，將那張名片輪流傳閱，另一個班上女生用羨慕的語氣對洛英說：

　　「我每個月都會買《Pretty Girl》耶！是忠實讀者喔！洛英，妳一定要去拍！」

　　「我還沒答應他啦！只說會考慮看看。」洛英不好意思地坐下，直說她沒辦法想像自己穿上那些漂亮衣服擺出過份可愛的姿勢來拍照。

　　「不用考慮了，明天我就幫妳打電話給那個編輯大叔。」

　　語涵雀躍地將名片放進洛英包包，禹承卻蹙起眉頭問：

　　「那編輯是個大叔？」

　　「是呀！留著落腮鬍，挺性格的。」語涵還是笑瞇瞇：「完全看不出來是女性雜誌的編輯。」

　　聽她這麼一說，禹承更加警覺：「不會是騙人的吧？就是那種專門騙女生去拍A片還是裸照之類的。」

　　「嗯……感覺不像呀！還說可以邀朋友一起去參觀，講話也滿專業的。」

　　「還是有可能是演出來的，不然那種雜誌怎麼可能會找上洛英？」

　　洛英不高興，抓起麥克風大聲質問：

　　「你什麼意思啊？你是說正牌的編輯不可能找上我，只要是找上我的都是要抓我去拍裸照的嗎？」

　　「洛、洛英……」語涵擔心隔音效果不好，想把她的麥克風搶回來。

　　不料禹承也跟著拿起另一支麥克風吼回去：「我哪有那樣講？我擔心妳被騙耶！」

　　「看不出來你有那麼好心！你不要以為只有你最聰明，其他人都是笨蛋。我告訴你，我偏要去當模特兒！」

　　「啊？妳真是……也不照照鏡子，有哪個模特兒像妳這副德性？醜八怪。」

　　「你罵我醜八怪？幼稚耶你！幼稚！幼稚！幼稚！幼稚！」

　　「幼稚」的回音還沒消失，麥克風已經被語涵先一步奪走，李孟奕也同樣搶走禹承的，大家這才鬆口氣。

　　不過接下來的時間，吵架的那兩人互不看對方，生起悶氣，害其他人唱歌來唱得困窘得要命。

　　「我要再去拿飲料。」

　　八成意識到現在的窘境，洛英藉故離開包廂，這才讓包廂裡的緊繃氣氛緩和一點。

　　「我要點歌！」

　　語涵起身走到禹承身邊坐下，拿走他面前的歌本，刻意輕聲地說：

　　「說起來，洛英之前只參加過一次聯誼呢！還是被硬拖去的，只穿了T恤和牛仔褲。」

　　李孟奕撇開早先的斯文形象，賣力唱起五月天的搖滾樂曲，整間包廂的氣氛又漸漸被炒熱起來。

　　「洛英說，她討厭聯誼，人和人之間的認識太過刻意，反而不單純，不單純的話就沒辦法長久。她有時講話也挺老成的嘛！」

　　語涵在吵鬧的樂音中拿起遙控器按下曲目號碼，再用原來的低分貝繼續說：

　　「『所以，在很多年以後還能繼續下去的情誼，更加彌足珍貴』，洛英這麼說。」

　　禹承面對她那意味深長的笑臉，心，揪了起來。

　　「今天會特地參加聯誼，又特地打扮，是因為可以見到特別的人吧！」

　　他聽懂她的話中有話，陷入沉思，最後沉鬱坦白：

　　「我今天好像一直很焦躁，即使心裡清楚我們是難能可貴的朋友，卻還是會害怕趕不上她的改變而焦躁，洛英的改變……明明都是好的……」

　　語涵萬分可愛地托起下巴瞅住他，笑一笑：

　　「喔……既然這麼珍貴，為什麼不交往算了呀？」

　　禹承回了一枚苦笑：「正因為珍貴，才跟她約好要一直做朋友。」

　　「咦？這又是為什麼？」

　　「比起朋友，你不覺得情人的關係更容易決裂嗎？有太多因素可以成為分手的理由，就算自己再怎麼不願意，不管再怎麼努力，可是有一天……還是有可能會分手吧？」

　　「那又怎麼樣？男女朋友本來就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可是洛英不一樣。」

　　他語氣堅定：

　　「將來，不管我會跟幾個女生交往，又跟她們分手，這都沒關係，都是可以承受的。但是如果要我和洛英決裂……說什麼也做不到，就算我被全世界的女生甩了，只要不會失去洛英就好，只有她……必須一直都在不可。」

　　這番既任性又執著的坦白叫語涵有些意外：

　　「可是，如果只當朋友的話，你們兩個永遠都會是平行線喔！」

　　「那就當平行線好了，當朋友雖然不會有交集，卻能夠一直在身邊啊！」

　　禹承那番掏心掏肺的宣言，洛英沒能聽見，她站在飲料吧前，好久，沒有什麼想拿的，便朝洗手間走，正巧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她佇立在大面的鏡台前，審視自己。

　　經過安全帽的折騰，還有兩三個鐘頭的時間流逝，馬尾有些低垂、散亂。她伸出手輕輕將髮束摘下，長髮一下子四散肩際，望著鏡中幾分成熟嫵媚的模樣，不太適應。

　　洛英四下張望，無奈吐氣。到現在她還是沒有隨身攜帶梳子的習慣，沒辦法將自己打理得更加可愛動人，不懂得溫柔撒嬌，跟一般女孩子不同。對禹承來說，她是一個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無法列入心上人的名單上，所以他稱她……朋友。

　　細心上的妝、刻意穿起的裙，在獨處的這一刻都只讓她覺得無比狼狽、難堪。




　　一行人走出KTV時已經接近晚上七點，起風了，入秋後的台北紮紮實實地感受到入夜後的寒意。洛英偷偷撫摸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她不怕黑、不怕鬼、也不怕蟑螂和毛蟲，唯獨怕冷，可是今天卻忘記帶外套出門。

　　返回車站的乘車安排，他們重新抽籤，語涵還是讓禹承載，洛英和另一個女生的騎士則互相對調。

　　走到停車場路上，洛英腳步放慢而落後，她不希望大家看到自己抱著雙臂發抖的窘態。

　　忽然，有個重量從後方撲在身上，她嚇一跳，看看肩上外套，再看看墊後的禹承。

　　「給妳穿。」他的神情摻雜著吵架時的尷尬和沒吵架時的溫柔。

　　洛英一隻手拉住外套，這外套好大，足以將她好好覆蓋，覆蓋在暖和的溫度裡。

　　「可是……」

　　可是我們不是還在吵架？可是你不用穿嗎？可是……可是什麼呢……

　　她沒來由語塞，禹承只看她一眼，說句「穿上啦」，便往前走到語涵身邊，指點她機車停放的位置。

　　洛英笨拙地將兩手套進外套長袖，在跟上大家腳步前，悄悄藏起不言而喻的歡喜。禹承實在太奸詐了，她本來還準備長期抗戰呢！結果現在居然用一件外套……就把一切都輕易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