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還認為大學生訂婚未免過早,洛英在今天就收到一位高中同學的喜帖。

  那是一位從高一起就一直和她同班的女孩子,聽說跟男朋友奉子成婚,準備帶球嫁了。

  禹承同樣也接到喜帖,到了大喜之日,他和洛英在結婚會場碰面。

  到了大學年紀,洛英的成長速度幾乎接近停滯,但男生不同,上次在洛欽喪禮上看到他,第一次見他穿西裝,事隔數月,禹承的西裝造型挺拔不少,成熟不少。

  為此,洛英看呆了。

  「哇塞,這根本是高中同學會嘛!」

  他走到她跟前時還在環顧四周,接著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

  「幹嘛一直看我?」

  「咦?沒、沒有啦!」

  雖說如此,可是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就會往他身上飄,筆挺的肩線好好看喔!上次她就是趴在上頭哭得一蹋糊塗吧!

  一想到自己將禹承抱得那麼緊的畫面,洛英的臉迅速爆紅,把身邊的禹承嚇一跳:

  「妳喝酒了嗎?臉為什麼會紅成這樣?」

  「沒喝沒喝,你……離我遠一點,我就會恢復正常。」

  洛英不停閃躲,這時新郎新娘進場了,暫時轉移他的注意力,跟著大家一起鼓掌恭喜。

  她暗暗鬆口氣,默默站在他身邊,四周賓客免不了推擠,她和禹承有好幾次身體的碰觸,每一次都讓她深刻感受到那個擁抱的衝擊,體溫、呼吸、肌肉的活動,彷彿還烙在身上一樣。

  為什麼只是僅僅和他站在一起,喜歡他的心情依舊扶搖直上?

  該怎麼才能停止下來?

  沉浸在新人們幸福熱鬧的氛圍中,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鼓掌,洛英不自覺濕了眼眶。

  喜宴的時間一延蕩,拖到將近下午三點才結束。他們從會場步行離開,早上還是晴朗的天空變得風雨欲來。

  「快下雨了耶!」

  禹承仰頭打量黑鴉鴉的烏雲,大叫不妙,不過念頭一轉,又笑嘻嘻提議:

  「大不了淋雨回家,像以前那樣,妳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從學校淋雨衝回家?」

  那個「以前」,已經回不去了呀……不管再怎麼努力,她也沒辦法將他當成普通朋友;不管再怎麼努力,他們都不是十七歲的胡禹承和孫洛英了。

  察覺到她的安靜,禹承收起嘻皮笑臉,問:「妳為什麼一直不講話?」

  「唔?」她只看他一眼,盡量不再和他照面:「吃、吃太久了,有點累。」

  他頗有同感地頷頷首:

  「對呀!搞不懂為什麼台灣人喝喜酒就是不能準時開始,拖到一點才上菜,把客人都餓扁是哪招?」

  「就是啊!還會被問說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女朋友,什麼時候有喜事之類的……」

  洛英單純附和著他,禹承卻開起玩笑:

  「妳也有被問喔?那我看下次我們來假裝一下好了,誰被問到,另一個人就過來配合演個戲。」

  他的玩笑,帶著刺,刺得她傷痕累累。然而禹承完全不知情,自顧自伸起懶腰,意味深長地面對天空感嘆:

  「呼!跟一大堆人應酬真的很累,醫學系也唸得很累,還是跟妳在一起最輕鬆。」

  「……才不輕鬆呢!」

  她站住腳。禹承奇怪回身,見到洛英不再近前,而感到莫名其妙。

  「跟你在一起……才不輕鬆呢!」

  她佇立在不是太遠的距離之外,終於老實發洩出來:

  「跟你在一起……痛苦死了,是地球上第一痛苦的事!」

  「妳……妳為什麼突然……」他被嚇到了:「我做錯什麼事嗎?」

  藏在雲層裡的雷聲隱隱作響,從這一端滑到另一端,不再平靜。洛英握緊手,感到他們之間的界線正一寸寸斷裂,那千辛萬苦所維持下來的界線……斷就斷了吧!

  也許她下一秒就會後悔得要死,也許以後會害自己更加傷心難過……

  「是我做錯了,對不起,我不能再跟禹承當朋友。」

  「啊?」

  「禹承將來會結婚的吧?結婚之後也許很快就會有小孩了。可是我沒辦法像今天一樣笑著恭喜你,一想到自己必須做那些事,就好痛苦……」

  他一臉無辜,完全不明自自己做了什麼事使得她如此反常,洛英因而抱歉地對他笑一笑:

  「禹承沒有錯,是我沒辦法再這樣下去了。明明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還勉強自己強顏歡笑,那讓我覺得好虛偽、好累,我討厭那樣的自己,非常討厭不坦率的自己。雖然我們作過約定,要永遠當朋友,我也一直記在心裡……很努力地記著……」

  「妳這是要跟我絕交的意思嗎……?」

  儘管禹承還一頭霧水,仍能準確地將洛英的言下之意說出來。她傷心望著他,在回答之前眼淚終究先一步奪眶而出。

  「我不能再遵守約定,對不起……」

  「妳到底在搞什麼鬼?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說出來,我們一向不是都這樣的嗎?」

  是情急或是憤怒使然,他大聲追問。大雨在這個時候落下,先是小雨,很快又轉大,路上一點一點地變濕,他們也是,沒有人移動半步,沒有誰能攔挽回來。

  「就是不能說!你這個大笨蛋!我才不要說!」她同樣大聲回話,一面痛哭失聲。

  禹承怔忡失了言語,雨滴不斷從頭髮淌下,幾度模糊他的視線,另一頭的洛英若隱若現,胸口開始有了撕裂的痛。

  「我們真的……不能再當朋友?」最後,他只能問她這麼一句。

  洛英哭著,傷心著,這些年他們如影隨形、情同兄妹的回憶多麼美好,她捨不得切割,捨不得終止……

  「對不起。」她說。

  禹承在措手不及的震驚中,目送洛英轉身離去,她擦抹臉上水滴的脆弱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滂沱大雨裡。


  「要不要跑?」

  「確定?」

  「確定。」


  兩人昔日在雨中奔跑追逐的笑聲,依稀仍在耳邊響起,他還記得那天偌大雨點打在身上的疼痛,還記得洛英宛如太陽一般燦爛的笑臉,他什麼都記得……

  卻也什麼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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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