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照例在早上八點前來到802號房。掃完廚房、客廳、臥室,幫腎蕨澆水,收好棉被,啟步離開房間之際,小腿不小心踢到吉他,音箱發出一道蕩氣迴腸的低音,把我嚇一跳!

「原來吉他的聲音是這樣啊……」

好奇蹲下,端詳它每根結實的琴弦,和音箱漂亮的彎弧,情不自禁朝它伸出手,中途驀然回神,回頭探探門外,確定這裡沒有其他人在。用食指勾起一條弦,當絲鋼線從指尖彈開,也蕩出一縷曼妙弦音,然後漸漸消失在寂靜中。

「好好聽。」

長大以後,我經常後悔小時候選擇學習的才藝不是音樂或舞蹈,而是空手道,鄰居的王伯伯開道館,學費可以打折,一學還學了九年之久,空有一身武藝卻不知道能拿來幹嘛。

抱著遺憾的心情起身,離開臥房,注意到牆上時鐘指著十一點十五分,今天比較早清掃完畢,為什麼呢?

思索一會兒,才想起今天802號房的髒亂程度不若以往,怎麼說呢!可以挑三撿四的地方不是沒有,只是驟減不少,感覺有被稍微保持整潔了一點。

來到玄關,拿走裝著薪水的信封袋,手感厚度比平常多一些,我奇怪地打開信封,將鈔票拿出來,一共有兩張,連同上回忘記給的份一起。

重新裝回去的時候,注意到信封袋背面用鉛筆寫上「Sorry」,輕柔的字跡彷彿不太希望被發現。

「Sorry……Sorry?為什麼啊?」

想半天想不到他道歉的必要,只好回頭研究信封袋。這一次又發現「Sorry」字眼下面有被橡皮擦擦掉的痕跡。我將信封拿高,讓光線剛好可以照亮隱形字跡,這才勉強辨識出其中一個字是「吐」。

喔!宿醉清醒以後,想到上次吐得浴室都是,所以覺得不好意思是嗎?就算活得再任性的人,這點羞恥心還是有的嘛!

再說,好好地寫明清楚又沒關係,幹嘛擦掉?跟人道歉也不好意思?

挺彆扭的,這個人。

「乖孩子。」

我對著信封袋笑笑,將鈔票放進皮夾。那,需要寫個回信之類的嗎?「沒關係」、「別在意」、「兩千元整收到了」……唉!寫哪個都覺得怪,輪到我彆扭了。

像個笨蛋在原地苦惱半天,最後,我在信封袋那個「Sorry」旁邊畫上一個極為簡單的笑臉。

在這裡工作三個半月,第一次和802號房的主人有了交流,就算只有一道淺得不能再淺的筆跡和一個大剌剌的笑臉,不過,覺得被在乎了。

再下一個禮拜三,打掃完畢,離去前,這次又有了新的發現。一罐鋁箔包裝的飲料壓在千元紙鈔上,直覺上是屋主要請清潔人員喝的,這還是頭一遭,我猶豫好久,最後竟對著飲料心懷感謝:

「那我就不客氣了。」

那瓶飲料是蘆筍汁,我並不討厭,可就覺得不像是年輕人會買的東西,或說,不像是給年輕人喝的,一般而言,應該會請喝運動飲料吧!蘆筍汁感覺有點老氣橫休。

「他該不會……以為我是歐巴桑?」

肯定是那樣!認為來打掃的人是上了年紀的長輩,所以才刻意請喝蘆筍汁。

自己被誤認為年長好幾十歲的人,心情有說不出的怪。

握著筆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依舊沒能在信封袋上寫下任何字句。算了,特地解釋自己的年紀也是多此一舉,況且,因此而得知這位大學生挺懂得敬老尊賢,也不賴啊!

哎呀!莫名有一種多了一個乖孫子的感慨啊

「瑞瑞,最近心情不錯?」

走到計算中心的路上,小純終於忍不住探究我這些天洩露笑意的原因。

「嗯,我不是有接一個打掃的工作嗎?」

小純點點頭:「妳說是在鐵板燒店隔壁那棟大樓。」

「平常沒機會見到面、講到話,每次都被屋主邋塌的生活習慣氣得要命,不過,他在薪水袋上道歉了,還請我喝飲料,八成是嘔吐物還要別人清理,覺得丟臉吧!」

「看樣子很在意嘔吐的事呢!」

小純一臉不可思議地點點頭,大概正在幫對方想像自己的嘔吐物被別人清理掉的窘境,下一秒忽然反問我:

「我一直很想問妳,為什麼還要接打掃的工作?」

「唔?」

「妳的生活費夠用啊!這份工作好像也不是太愉快的樣子,為什麼還要一直做下去?」

「這個……生活費是夠,不過,還有其他地方需要錢,所以……」

我不太會說謊,只好試著換話題:

「打掃的工作不會不愉快啦!我唸歸唸,抒發完畢,下一次還是會想要在那個地方工作下去。」

「有歸屬感了嗎?」

小純腦袋是怎麼聯想的?居然想到一個戳中心坎的名詞。

802號房只是一個每個禮拜都必須去清掃的地方,用歸屬感來形容很古怪,不過,和管理員先生打招呼很開心,發現今天是曬被子的好天氣也很開心,澆水的時候看見腎蕨又長出小小的嫩葉,那當下真的會……開心地叫出來!

特別是,一直以來都是空白的信封袋上出現802號的筆跡,感覺自己被勾住了一樣,和那個地方。

一陣高昂的歡呼聲打斷我的思索,原來我們已經來到籃球場外,剛剛誰進了好球,球場內外好不興奮

是小純先注意到老四他們,她扯我衣袖要我看,球場中,老四和喬丹穿著球衣來回奔馳。喬丹人高馬大,球技高超,自然不在話下;老四身高雖沒那麼突兀,高瘦的比例相當不錯,他的三分球投得比喬丹精準;蕭邦則在旁邊觀看加油,一身襯衫打扮,並沒有打算要進場打球,偶爾和身旁一位氣質優雅的學姊交談。那位學姐披著及肩長髮,凈亮膚質的素顏,聰慧的微笑,和舉手投足都散發藝術氣息的蕭邦在一起十分相配。

那三人組不作惡的時候,明明就跟青春陽光的大學生沒兩樣呀!

「蕭邦為什麼不下去打?」

我隨口問問,並不是真的很想得到答案,班上另一個愛八卦的女生突然從我們背後冒出來接話:

「因為他是彈琴的,手指不能受傷嘛!」

「那老四為什麼要叫老四呢?」小純很順地問下去。

好問題,不管怎麼看,平常總是那三個人一起活動,沒有「四」呀!

「以年紀來分的話,喬丹最大,再來是蕭邦,老四是最小的,聽說就是幾個月的差距而已,所以說……為什麼是老四呢?」

八卦女疑惑地歪起頭,原來連她也打聽不到。我兀自推理,既然是老四,那表示原本在一起活動的應該有四個人才對……

「啊!」

響起的尖叫聲是小純,不過重擊是落在我頭部,太痛了,我登時天旋地轉。

痛到瞇起來的視野中有一顆籃球呼溜溜滾開,我按住頭頂,轉向球場,喬丹推了老四一把,笑他大暴投。

!所以剛剛球是他扔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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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