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到住處,小純去聯誼還沒回來,洗完澡,開始為了期末考唸書。

複習到一半,小純回來了,她見我房門沒關,直接走進來。

小純並沒有刻意打扮,依然漂亮,鼻子、嘴巴、手指都十分細緻,宛如陶瓷娃娃一樣。

「好玩嗎?」我停下筆,對她微笑。

她也笑著,只是勉勉強強:「他們還要去夜遊,我就逃掉了。」

「啊?少掉妳,你的男伴一定在哭。」

「就算我在,也不會讓他特別開心啊!」她說出一句很玄的話。

「沒遇到妳的北極先生啊?」

小純在我鋪著木頭原色地墊上坐下,將我的骨頭抱枕攬進懷裡,一雙明媚眼眸神秘兮兮漾著笑:

「是確定他們都不是我的北極先生。」

看她笑得滿臉甜意,我不明就裡跟著發笑:「這是好事嗎?」

「嗯,去除掉不對的,剩下來的那一個,就是北極先生了。」

我坐正身子:「有剩的嗎?」

「唉唷!你先不要大驚小怪,我只是說的確有一個北極先生,不過,我卻未必是人家的南極小姐,反正在確定之前我甚麼也不會說。」

她態度堅定地把抱枕抱緊。我不是八卦女,沒興趣窮追猛打,她想說我就聽,不想說我也無所謂。

「可是,南極、北極這種事要怎麼確認?告白看看嗎?」

「我不要那種單刀直入,如果兩個人互相喜歡對方,就算不用大剌剌地表示出來,一定可以從平常的蛛絲馬跡知道對方的心意。」

她沉靜、淡然地說出自己對感情的想法,我撐著頭,陶醉在她溫醇的聲音中。

儘管照小純的方式,要等到雙方互通心意,可能已經天荒地老,不過,我喜歡她的說法。

小純放下抱枕,關心起我:「對了,妳不是要去清潔公司換工作?換成功了嗎?」

「那個啊……」我尷尬笑笑:「我後來沒去,臨時有事。」

小純待在我房裡閒聊十幾分鐘後,也去洗澡。我則繼續埋頭苦讀,只是有點分心在清潔公司這件事情上,直到隔天下午去找老四拿筆記,依舊猶豫不決。

「要乖乖抄,字寫漂亮一點。」

老四帶著戲謔和指使人的口吻把筆記交給我,讓我想給他一記正拳;然而一觸見他右手的傷,我的氣燄當場灰飛煙滅。

就這樣,在來來回回的矛盾中,始終沒到清潔公司去。

 

 

被老四當奴隸使喚的日子,真是忙壞了,校園裡經常見得到我身負大包小包他的物品賣力跟在他後頭,還有幾次特地把我從老遠地方叫去,只為了要幫他把午餐裝到湯匙上,方便他一口接一口地吃。

老四周邊的朋友都曉得我這個可憐的存在,先是用同情的目光看我被呼來喚去,不多久開始覺得有趣,有時見到我還會戲稱「小奴隸」。

除了要應付他,阿倫前輩還會在下班後留我下來惡補廚藝,我的期末考複習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

聖誕節前一天,整個校園非常熱鬧又忙碌,今天有太多的耶誕活動。

因此,鐵板燒店前輩硬要跟小純換當天晚班,她無好無不好地答應,反正她本來就沒打算去參加耶誕舞會。

我沒法在五點準時上工,所以不敢跟人換班,但是承諾如果私事早點結束就會儘快趕來支援。

「我也留下來好了。」阿倫前輩戴上制服的帽子,拿起抹布擦拭鐵板。

那位自私的前輩順口問:「你不是本來有事?」

「嗯,要跟家人吃飯。不過店裡如果剩兩個菜鳥撐,直接關門算了。」

他說完,將抹布拋向水槽,途中差點掃過自私前輩的臉。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這天下午,我把在老四受傷那天所買到的文具裝進背包,準備出發,沒想到老四來了電話。

「程瑞瑞,過來載我去上次那間百貨公司,我要買東西。」

我皺起眉,二話不說:「不行,我正要出門。」

「出門?那正好啊!我在校門口等妳。」

這傢伙是有多厚臉皮啊?

「你到底要買什麼東西?」

「我們有三個系要聯合辦交換禮物,我現在才想起來,得趕快去買。」

我聽完他的理由,差點要摔手機。

「你找蕭邦或喬丹嘛!我現在真的有事。」

「那些人見色忘友,早就不知道跟女生約去哪了。」

他頓一頓,總算有打算顧慮到我的情況:

「妳有什麼事?」

起初,我不太想告訴他,但如果繼續跟他打迂迴戰,遲到的人會是我,因此坦城相告:「我有加入課輔社的活動,今天除了例行性的課輔之外,還要送聖誕禮物給那些小朋友。」

「那個到幾點?」

「通常是五點。」

「好吧!我跟妳去,結束後就去百貨公司。」

「啊?不要啦!你去那裡一定會覺得很無聊。不過是買東西,你自己想辦法去就好啦!」

手機那頭沉默幾秒鐘以後,才傳來他冷冰冰的聲音:

「妳以為我不想啊?受傷不能開車,所以我現在很無聊,根本沒辦法去買東西。」

他的話,化作一枝箭「咻」地射過來。

我投降:「我……五分鐘後到。」

校門口,當老四見到我的大背包,顯得有些驚訝:「這裡面就是禮物?」

「嗯,上次我買的那些文具。」

我把背包打開來給他看,自動鉛筆和橡皮擦用紙袋包裝成十幾袋。

「既然是聖誕禮物,怎麼不送好一點?你們課輔社沒經費?」

他一講話又讓我中箭,只不過這一箭叫我難過起來。我困窘地告訴他:

「這……不是課輔社出的,是我自己買的。」

「妳?」

「嗯,除了鐵板燒之外,我有另外接別的工作,那邊領到的錢都會存起來,專門買一些小東西給課輔的小朋友,所以……比較寒酸……」

老四八成察覺到自己說錯話,識相閉嘴,他從外套口袋拉出一條短圍巾,試著要將它套在脖子上,可是他的左手真的太沒有做事能力,頂多只能把圍巾掛在肩膀。

「我來。」

沒等他同意,我拿走圍巾,站在他面前幫忙把圍巾繞一圈後,將一截穿入洞裡,這當中我的手指不小心擦過他頸子,老四還敏感地瑟縮一下。

「好了。」

我抬起眼,對上他的,這才意識到過份靠近的距離。這樣的距離真奇妙,彷彿能夠讀到那些平常不輕易透露的情緒,隱藏在深邃的瞳孔底。

我先放開手,退後一步,拉開這種會被看出什麼秘密的距離,他的眼神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不是主子對奴隸的高高在上,而是……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我把安全帽遞給他,他上車前要我把背包交出來,他背。

也許,他對脫口而出的失言有那麼一點點內疚,可是又不懂得該怎麼挽回或補救,所以,顯得笨笨的。

我偷抿著笑意發動機車,出發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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