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進光鮮亮麗的百貨公司,聖誕節的元素爆炸性充斥在每個角落。一樓是化妝品樓層,他直接略過到二樓去,我提醒他:

「送女生的話,香水也不錯啊!」

「我討厭女生塗香水,又不是食物,把自己弄得那麼香幹嘛?如果好死不死跟她們困在同一座電梯,都不知道要往哪裡逃。」

才不過一句建議,他就牢騷一堆過來。我還是閉嘴吧!況且接下來我們前往的二樓是傳說中的精品樓層,也是我之前連想也不敢去想的地方。

老四卻毫無違和感地進去了。

全身名牌的他,對於每一個精品的標幟非常熟稔,熟到光憑眼神就知道他正在對那一件件昂貴的精品品頭論足。怡然自得的高冷姿態擺明著,本大爺身上有大把鈔票,快來伺候我消費。

我則比較像土包子,到處東張西望,只差沒拍照打卡。

老四在這層樓以不眨眼的速度買了兩件衣服,刷了四萬多元,接著他突然想到有了新衣服,當然也要有新手錶搭配才行,於是直接轉往電梯口,開始研究手錶專櫃在哪一個樓層。

「等一下!不是要買交換的禮物嗎?」

為什麼淨是買你的東西啊?而且我趕著去打工呢!

「順便,沒道理買了別人的禮物,自己卻沒半樣的。」

什麼跟什麼?

正當我氣急敗壞要抗議,電梯到了,他催促著我過去,不過就在我小跑步想衝進電梯,門在這時候合上,老四急忙伸出手為我擋住門,用他的右手。

「你在幹嘛?」

我嚇得拉回他包紗布的手,電梯門關上了,我們被緩慢帶上去。

「有沒有流血?傷口不會裂開吧?會痛嗎?」我把他的右手反覆端詳,可是上頭纏著紗布,什麼也看不到。

老四沒搭理我,我奇怪抬起眼,迎面撞上他安靜凝視的視線,那視線深而專注。我閉上絮叼的嘴,輕輕放開他的手,雙眼不知該往哪擺才好。

「妳真的擔心我啊?」他的聲音低,比較近似一種感嘆。

「當然……」

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被混亂的情緒給防堵下來,我兀自盯著閃亮數字停在第十樓層,不再說下去。

電梯門開,好多手錶、精品專櫃高雅而時尚地呈現眼前,老四卻動也不動,然後伸出手,按了關門鍵和第二層樓。

「不是要買錶?」我掉頭問。

他操著玩世不恭的慵懶語調回話:「不買了,辦正事吧!」

靠!你現在才想到要辦正事?那剛剛就不要莫名奇妙地一直盯著人家看、還說出讓人心跳亂蹦的話啊!

我生著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悶氣,又和他再度回到二樓,幸好老四現在真的願意認真找禮物了,他一櫃櫃地物色,不久,在一間飾品櫃停下來,問我對於一條愛心形狀的項鍊意見。

「哇!好可愛!好亮眼。」

那枚愛心做得小巧討喜,鑲滿碎鑽,品味不錯。再看價錢,三千六百元!

我馬上詢問老四:「請問你們交換禮物的額度是?」

「唔……兩百五吧?」

「兩百五,你買三千六的?」

「不行?」他真心不懂我幹嘛大驚小怪。

「不是不行,而是兩邊的額度也差距太大了,兩百五其實就可以買到不錯的小禮物啊!」

「定額度是怕有人亂送不能用的東西,我買三千六的有妨礙到誰嗎?」

「……是沒有。」

有錢就是任性。我決定不多管閒事,自己閃到一邊瞻仰那些亮晶晶的寶石。

老四大概不擅長幫女性挑選東西,很快便感到煩躁,然後分心到我這邊來。

「妳在看這條鍊子?」

我被另一條項鍊所吸引,鑲滿碎鑽的月牙彎弧裡還有一顆小星子,也許它上頭的碎鑽多幾顆,價格也硬是貴了九百元。

「嗯!我一向很喜歡星星和月亮在一起的組合,很有……童話感?」

聽我胡謅,他笑出:「什麼童話感,幼稚就是幼稚。」

混蛋,也不看看自己稍早跟小西打成一團的德性

我偷偷看錶,時間真的拖太晚了,這時候的鐵板燒店肯定忙成一團吧

「我覺得那條愛心真的不錯,女生如果收到它一定會很高興。」

歇一歇,補上一句:

「如果你不在意價錢真的太高的話。」

老四看出我在著急時間,不為難我,說句「好吧」,就叫店員來為那條愛心項鍊結帳。

可是他也補上一句:「這一條也幫我包起來。」

我一看,老四指的是那條星星月亮。

「你們需要準備兩樣禮物嗎?」

早知道要買到兩樣這麼貴的禮物,一開始就應該拖他去藥妝店才對,冬天到了,買乳液多實用。

正想出聲請櫃姐暫停結帳,老四卻制止我。

「有什麼關係?如果真的可以讓女生收到的時候很高興,就買吧!」

「……是沒關係。」

我真的跟不上有錢人的思維啊

見識到老四花錢的霸氣後,我一度為他口袋裡的自動鉛筆和橡皮擦操心,或許等老四回到802號房後,它們真的會被他當作沒用的古董而扔在垃圾筒裡吧……

我把機車停在鐵板燒店門口前,店內果然坐無虛席,阿倫前輩面對我們的方向,再忙,仍舊面無表情地低頭炒豆芽菜。

老練的動作、帥氣的身影……單是站在店門外望著他,就覺得可以一輩子這樣待下去。

老四說要先回去換衣服再去學校,順口問我:

「妳不去舞會?」

我說不去,完全沒感到遺憾,還淘氣揶揄:

「你要換的衣服是像電影演的那樣,要穿燕尾服嗎?」

「妳也來參加不就可以看到本大爺的風采了?」他挑釁般揚起嘴角:「來我們系上的活動也可以。」

「哈!現在報名來不及了吧?我也沒有準備可以交換的禮物,還是乖乖打工存錢。」

聽到我現實的回答,老四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掉頭走向公寓大樓。我也朝店門啟步,不一會兒,他忽然在路燈照不到的街角轉過身喊來:

「那不用報名,直接跟我交換禮物就好啦!」

我費點工夫才會意他還在講他們系上的活動。

「跟你更不行,我們不一樣!」我也喊回去。

那一頭的老四佇立在夜色下幾秒鐘,掉頭走了,沒再回頭。

我則快步跑進鐵板燒店,一面跑,一面回想自己剛才的話。因為他沒頭沒腦地提起,我也沒頭沒腦地回話,然而我到底是在說我們有哪裡不一樣?科系別?價值觀?社會階層?

不過,也曾有過那麼一瞬間,我忘記那道隔閡。那一瞬間,我們兩人是身處同一個世界,而且靠近,近得宛如我們天生就該如此了解彼此,深深地了解。

是在他說我是那隻長頸龍的時候,在他用溫柔嗓音那麼說的時候。

 

 

老四的傷口拆線前一天,我又來到802號打掃,一直遲遲未能決定該不該繼續這份工作,到最近也不是那麼為難了。課輔之後,老四給人的感覺並不是那麼討人厭,我們愈來愈熟,連帶蕭邦和喬丹對我都不陌生。

倒是身邊友人發現我經常被他呼來喚去,以為我被欺負,問我是不是有把柄在他手上。

「不是把柄啦!他手上的傷是我害的。」偶爾我還義正嚴詞幫他澄清。

隔天,我把抄寫好的筆記拿到體育館,老四在電話中說他正在看喬丹和別校的友誼賽。

讀了兩年大學,今天是我第一次觀看籃球比賽,還沒走近,遠遠就聽見館內籃球彈跳的聲響和球鞋磨擦上蠟地面的拉扯聲。從外頭聽起來以為場內觀眾多,實際上大約才四十幾位而已,分散在二樓看台。

主將喬丹意氣風發地馳騁場上,有時吆喝隊友回防,神氣極了比數是三十七比十五,我們學校贏。

「Yes!」我用力握拳,同時找到老四蹤影。

他似乎在我看見他之前就已經先發現我,勾勾食指要我過去。

就算心裡再不滿他目中無人的爛態度,還是很習慣地朝他走去。

老四右邊坐著蕭邦,左邊坐著那位很親很親的學姐。

我爬上樓,將筆記交給他,那是我最能近看學姐的距離,她沒上什麼妝,但是膚質真好,比不上小純那種白白淨淨的粉嫩感,整體看上去就是標緻漂亮,而且很有聰明感,做甚麼都能得心應手那樣的聰明感。

她在我遞出筆記的時候,對我彎起一抹親切的微笑。

「老四,你跟同學借筆記看就好了,幹嘛還要人家幫你抄一份?」她替我抱不平。

「別人的筆記有別人的味道,才不要。」

什麼?筆記又不是衣服,會有什麼味道?

我啞口無言,學姐轉頭過來,調皮地對我說起唇語:「抱歉,他很麻煩」。

我點頭如搗蒜,老四立刻睨來一眼,蕭邦用大姆指指指他:

「這傢伙今天就要拆線,再來就沒藉口當病貓了。」

「什麼病貓?」

他撞了纖細的蕭邦一記,又把受傷的右手拿出來炫耀:

「就算拆線,也不代表傷口馬上會好,沒常識。」

「你的意思是,我還要繼續服侍你嗎?陛下。」

「乖,愛卿真懂朕的心思。」

我怨怨瞪他,他則回給我陽光燦爛般的笑臉,如果我是歐巴桑一定會當場被這年輕人迷得暈頭轉向。

「瑞瑞學妹要不要一起看球賽?」

學姐大概聽說了我的名字,用她素雅的手拍拍身旁的空位要我坐下。

「謝謝,不過我下一堂還有課,你們看吧!」

我對她害羞地笑笑,也不知道在害羞什麼意思就是了。快步下樓,才跳下最後一層台階,驀然想到老四今天拆線,有沒有人載他去診所呢?

乾脆順便問清楚!我再次蹦蹦跳跳上樓,才一半路,便聽見上頭傳來學姐帶著困惑的責備。

「老四,有很多事明明可以拜託蕭邦或喬丹就好,我也可以,幹嘛非要麻煩學妹?別忘了人家跟你一樣也是要準備期末考,很忙的。」

我停在階梯上,對於這位許彤艾學姐,打從心底覺得她是一個大好人而深深感動。

「就說了因為她是罪魁禍首……」

在學姐面前,老四顯得乖順,低聲下氣嘟噥個理由給她。

「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啊?抄筆記、伺候吃飯、當你司機,這些擺明是你故意要讓她做的,你到底在想甚麼?」

被逼急了,老四終於老實坦白:

「我就是要報仇!那傢伙在鐵板燒店讓我沒面子,又害我跌進池塘,病了整整一個禮拜,我要整她整個夠才能消掉我的怨氣。」

我睜大雙眼,面對自己穿著白色球鞋的腳,它們動不了,應該要上樓的,卻在凍結片刻後,毅然掉頭,飛快跑下階梯。

好像有人重重給了我一巴掌,那個人不是老四,而是自作多情的自己。

原來在他眼底,我什麼也不是。

我早就知道「現實總是殘酷」的道理。

早就知道老四的蠻橫自私。

也多少知道他以使喚我為樂。

明明全部都知道……

我卻受傷了,傷得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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