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

那是一道念頭。是在我心裡響起的簡單兩個字。是所有知覺被電擊了一下。

我乍然環顧四周,掠過幾個學生和家長,才意識到老四根本不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怎麼了?我沒甚麼事要找他。這樣洗腦般地自言自語幾遍後,心情還是不知所謂的煩躁、焦急。

字條還穩靜躺在陽光裡,我的胸口卻愈來愈洶湧,好像非得做點甚麼不可。對了,得讓老四看看小西的作業,他那天也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個派不上用場的造句呢!

才這麼想,我已經轉身離開教室,穿越操場,從小跑步到拔足狂奔。

再不趕快帶老四過來,一旦校慶過了,小西的字條就不曉得會被收去哪裡。

我不是田徑選手,跑步這運動對我來說不太拿手,沒幾公尺路,就已經氣喘吁吁。

夏天過去了,小西走了,我的腳傷好了,而老四……不在我身邊了。

失去的重要事物,還能再找回來嗎?

「瑞瑞!」有人叫我名字,車子喇叭還按了兩下:「妳幹嘛?跑馬拉松?」

一輛MINI以緩慢速度靠上來,搖下的車窗出現蕭邦看熱鬧的臉。

我賣力地吞嚥口水,問他:「我找……我找老四,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聽見我主動要找老四,他先綻出驚喜的表情,樂於告知:「他喔,聽說他跟喬丹在學校打球。」

「謝謝!」

我繼續往前跑,沒幾步,MINI又慢吞吞跟上來。

「妳要自己跑,還是我載妳?照妳這種速度,等妳跑到,老四搞不好都回去洗好澡、睡一覺了。」

對喔

我上了蕭邦的車,向他道謝,急促的呼吸都還沒平撫下來,他就興致勃勃找我搭話:

「欸!記不記得我上次說的那個富翁和他三座游泳池的故事?」

「嗯,記得。」我將凌亂的馬尾鬆開,拿手指充當梳子,隨便梳幾下,再把頭髮紮好。

「後來,那個富翁把沒有水的那一座泳池填平了,妳猜為什麼?」

不會吧!這節骨眼又要來冷笑話?而且還是第二集?

我努力調勻呼吸,用心動腦,不過沒甚麼用,現在的腦袋就跟沒插電的電器一樣,運轉不起來。

「不知道。」我認輸。

蕭邦用一隻手拄頭,只靠右手操控方向盤,公布答案前還展現悠哉帥氣的姿態。

「因為那隻旱鴨子終於克服心理障礙,可以游泳了。」

我「喔」ㄧ聲表示受教,可是仍舊覺得不對勁,蕭邦這回怎麼沒有自己笑得花枝亂顫啊?

「老四去游泳了,差不多是十月初的時候。」

話題突然蹦出老四,我措手不及。

「有一天他突然拉著我們去海邊,說要證明他已經不覺得遺憾。我和喬丹根本不知道他在搞甚麼鬼,只是在後面看著他一步一步、義無反顧地走向大海,然後被海水淹沒。」

說到這裡,蕭邦往我瞧了一眼,見我激動難撫,反而揚揚嘴角:

「就在我和喬丹準備跳水救人的時候,忽然看到老四已經游到好遠的地方,游得很好,很瘋,看起來是了無牽掛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不說冷笑話的蕭邦,在他正經八百的描述中,我彷彿能見到老四的海,在我內心擴展開來,擴大,又擴大,那麼清澈,那麼蔚藍。

我想趕快見到老四,非常的想。

當蕭邦的車在籃球場外的停車場停好,我踏在發燙的柏油路面上,籃球場近在眼前。

這一刻才了解到自己不顧一切來到這裡的原因。

我來,並不是因為小西的字條。

「去啊!」蕭邦朝我肩膀推了一下。

這一推,讓我的雙腳不自覺再次往前邁步,一步,兩步,三步……每走一步,都感到我正和十月初朝海裡走去的老四同步,無比勇敢,也異常脆弱。

籃球場的人不少,以個頭最高的喬丹最出風頭,幾個人想攔截他的球也辦不到,來回穿梭的人們剛巧同時散開,我從敞開的縫隙間,找到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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