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那頭進入語音信箱,小杏失神地放下手,她並不期望會得到艾瑪好聲好氣的回應,她只是希望……有個人可以說說話,這裡太安靜了,把孤獨感凸顯得鮮明起來,無所不在,壓得她動彈不得,就這麼注視被擱在桌上的冰敷袋,慢慢凝出了水。
又過幾分鐘,在只有稀微日光透進的房間裡,抬起眼,鏡子中的自己,右邊臉頰有一片嚴重瘀血,藍的、桃紅的色塊混融在她腫起來的皮膚上,她伸手碰碰,不敢太用力。
她想,後天是沒辦法用這張臉出勤了。
推開鏡子,將筆電打開,臉書上的粉絲專業有個「洞察報告」的功能,可以看出這個禮拜的瀏覽次數比起上個禮拜增減了多少,她盯著下滑的曲線圖,「啊……討厭」地摀臉唉叫一聲,開始動手搜尋以前的照片檔。
「意外得到休假了,Happy!休息不是為了走更遠的路,是為了體會曾經錯過的小確幸。」
小杏在自己的粉專敲下上面那串文字,再附上一張坐在戶外咖啡廳啜飲咖啡的修圖照,晴朗的天氣下她將咖啡杯舉到臉旁,噘著嘴,眨著一隻眼,模樣俏皮。
分享。
不到三分鐘,「讚」的數目一一湧了上去。
她扯扯嘴角,沒去看不認識的網友留言了什麼內容,反正,都是稱讚她的,說她好漂亮、還說她好正能量。
發光的螢幕隱約倒映出她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在粉專的畫面上一閃一爍。
小杏用力壓下筆電螢幕!迸出一聲嗚咽。
艾瑪後腳一走出診間,吳醫師這才盡情表達自己的開心之情:
「知道艾瑪交男朋友,就放心多了,那孩子……總算有人照顧了。」
「她也看過醫師的診?」
「不是她,是她媽媽。」他奇怪反問:「她沒跟你說過媽媽因為癌症過世嗎?」
「有提過,不多。」
醫師推推眼鏡,表面上是在看電腦上的資料,實際上是分心回憶當年:
「我只過看她媽媽幾次診,不過,跟癌症有關係的醫師幾乎都知道艾瑪。她可辛苦了,一直照顧媽媽,又要念書,又要打工,每天都黑眼圈。」
「請問她媽媽的病症是?」
「一開始是乳癌,大概是艾瑪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發現的,化療後穩定一陣子,然後癌細胞轉移,再化療,之後,就這樣一直反反覆覆地發作。說起來,她媽媽也很堅強,本來被診斷活不過一年,可是居然撐過了十年。」
說到這裡,他轉向何世良,無奈笑笑: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艾瑪就可憐了,這十年一直陪著媽媽進出醫院,接過好幾次病危通知,不夠堅強的人……應該早就崩潰了吧!」
「十年……」
「那孩子以前很常笑的,很討人喜歡,後來漸漸不笑了,每次看到她,都是提心吊膽的樣子,就怕會有壞消息。」
「她現在很堅強。」
「是啊,是啊,人生難題不斷練習到最後,就會變堅強了吧!誰不是這樣呢?只是,這十年都讓媽媽拖住了,遺憾的是,最後卻沒能見她媽媽最後一面,人生真的很諷刺。」
醫師不自禁感傷起來,半晌,才對何世良展露鼓勵性的笑顏:
「現在,知道她有人照顧,很為她高興。」
他在診間待了快三十分鐘才出來,一時在候診區找不到艾瑪,在座位間繞了繞,終於在角落發現她。
她雙手環抱包包,頭抵著牆,坐著睡著了。
何世良佇立在艾瑪前面,慢吞吞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下,看看周圍的人們已經不是稍早前見到的那批,不過依然自顧自滑手機,他沒那習慣,只好轉頭打量正均勻呼吸的艾瑪。想起她說不工作的時候就是睡覺;想起她很少笑,然而一旦笑了,又美麗得像春天的湖畔;還想起她說被留下烏龜很寂寞。
他想等她自己醒來,於是安份等候,二十幾分鐘過去,再掉頭瞧瞧那張毫無防備的睡臉。
「明明很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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