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和其他同伴停住腳,回頭轉向站在原地的艾瑪,她背脊挺直,像一尊雅緻的陶瓷,凜冽的瞳孔底延展出無盡空洞,宛如在看落葉輕飄飄落下,她也這麼看著林姓學妹終於跪在地上痛哭。

小杏從旁望著紋風不動的艾瑪,打起寒顫,她想起曾經在什麼時候也看過這樣的艾瑪,是艾瑪母親過世的那天夜裡。

從機場直接趕來病房的艾瑪沒有哭,沒有流露任何情緒,她只是靜靜望著那張蓋上白布的床,彷彿這樣的結果是預期好久而終於發生的事,彷彿長久以來就是為了這一天作準備,所以艾瑪這個人是冷酷的,麻木的。

機艙裡的空氣凝結有半分鐘之久,直到艾瑪再度以她如常音調指使其他人。

「妳去確認是不是真的沒有素食餐了。妳們把我們餐裡的蔬菜和水果湊成一盤,擺漂亮,等等送過去。」

連同小杏的三名空姐一得到指示,連忙轉進廚房,艾瑪則啟步走進那個凝結點。

起初,她的來到只會讓周圍客人捏把冷汗,就怕又多一位空姐要被罵到臭頭。

「程小姐,真抱歉,給妳帶來這麼大的困擾。」

她一面向客人彎腰致歉,另一隻手若無其事拉起林姓學妹,然後站在學妹和客人之間,繼續說著圓場的場面話。

這位五十來歲的程小姐當然沒這麼好擺平,端起「來一個罵一個」的氣勢對艾瑪歉意挑毛病。艾瑪維持低姿態,擺在身後的手悄悄揮了揮,示意菜鳥們都走開,只留她和客人周旋。

艾瑪累積每一次的飛行經驗,將客人細分幾類,各種類型她都研究出應對模式,比如眼前這位客人,艾瑪就面不改色瞎扯一個大謊。

「我知道,我自己也是素食主義,生活中經常遇到很多不方便……」

她能言善道,懂得適時示好或示弱,這次事件不意外地在六、七分鐘內擺平,客人消氣了,機艙再度恢復平靜,在食物混雜的味道中吃吃喝喝了起來。

艾瑪回到廚房,閉上眼,比起難搞的客人,這生理痛更令她坐立難安。

旁邊有腳步聲響,艾瑪立刻挺直站好,掉頭看簾子後怯生生走進來的兩名學妹,其中一位就是主謀。

學妹用手肘推主謀,示意她動作,林姓學妹這才勉勉強強抬頭面對艾瑪。她哭花的臉表情複雜,混融著不甘和挫敗,還有微乎其微的歉悔。

天人交戰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學姊,剛才謝……」

「不用謝我。」

艾瑪打斷她,以一種毫不留情的方式:

「我要妳記住,妳始終欠了我一次。」

林姓學妹怔住,現在的這位學姊跟平時見到的不一樣,之前頂多是獨善其身的孤高,如今頭一次見到艾瑪咄咄逼人的魄力,害她一時無法招架。

「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這不代表我會忍氣吞聲,所以,我怕妳以後欠我的人情不只這一件。」

「我聽不懂……」

對於她的心虛的否認,艾瑪憐憫一笑:「就一直不懂吧,這樣對妳最好。」

林姓學妹緊閉雙唇,不能反駁,也不敢反駁,最後一敗塗地離開。小杏進來時還目送一下她像落水狗的背影,隨後瞧瞧動手整理餐具的艾瑪,說:

「我剛發現那邊垃圾桶裡面有一份被倒掉的素食餐。」

「嗯。」

小杏見她不置可否,依然在忙,忍不住脫口明問:「該不會是妳幹的吧?」

艾瑪停下手,先是直挺挺回望她幾秒,回話時還顯出些許訝異:「不是。」

「……我覺得素食餐事件是有人故意針對她。」

「以她的待人處事,樹立敵人也不意外。」

「妳不想知道是誰幹的嗎?」

「那位學妹,如果她滿腦子只想著宋昱辰和怎麼整人,不管有沒有故意針對她,她也學不會應付任何狀況,那才是她最需要擔心的事。」

「可是妳對她袖手旁觀!白艾瑪,下跪對女孩子來說是多難堪的事,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們同伴,難道不能讓她向妳道個歉就算了嗎?」

小杏的忿忿不平也沒能激起艾瑪的一絲情緒,她等小杏稍是冷靜下來,才淡淡說:

「不是每一句『對不起』,都可以換來『沒關係』。」

艾瑪不打算繼續話題,端起泡好的烏龍,準備送餐,小杏在後頭飛快補上一句:

「我有時候真認不得妳,妳已經不是那個剛進公司的白艾瑪了。」

「……我不需要有人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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