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颱風季,一兩個月來事務所不少活動都因為碰上颱風而取消,上上下下亂成一團。最近我手上接的一個通告,是為博多拉麵代言,必須飛到福岡一趟介紹各地有名的拉麵。福岡是我的故鄉,上一次去是到福岡巨蛋作巡迴演唱,一結束我馬上就離開了,這次的代言活動原本也打算如法炮製。

  但,天不從人願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颱風逼近的緣故,飛機航班一一停飛,我在電話中跟原小姐說要改搭新幹線。

  她並不贊成:「在那裡找間飯店住下來好了,不用急著回來。萬一在新幹線上被認出來,引起騷動怎麼辦?」

  可是我近鄉情怯呀……

  「我會很小心的,我想儘快回東京。」

  「那這樣吧!」她沒輒吐氣:「我叫秋本過去接妳,有他在,我比較放心。」

  「咦?為什麼?」

  特地叫拓也到九州太過份了!

  「那孩子會保護妳。」原小姐事不關己地哼笑一聲:「上次妳溺水時,第一個跳下水的不就是他嗎?」

  拓也搭新幹線趕來的時候,在拉麵博物館的錄影工作還沒有結束,他在等待的那三個鐘頭期間,外面風雨逐漸加大,等到我拎著隨身行李趕到門口,他也正好講完電話。

  「久等了,我們走吧!」

  「新幹線……」拓也指指手機,苦笑:「原小姐剛剛說新幹線也停駛了。」

  「真的?」

  我衝到門口,變天的速度之快,外面已經風雨交加,雨水猶如海浪強勁地打在玻璃門上,樹被大風吹彎了腰,不時有散落物在地上滾動或漫天飛舞。

  拓也觀量這光景,喃喃自語起來:「現在就算走在路上也很危險吧!」

  「原小姐還有說什麼嗎?」

  「喔!她說不准只有我們兩個住飯店,萬一被房客傳出去就要我切腹謝罪,還有……」

  他不知所為地躊躇一下,我瞥向他:「還有什麼?」

  這時,當地的工作人員過來關心我們的去處:「雨宮,你們有訂飯店嗎?」

  我搶在拓也回答前這麼說:「沒有,不過朋友家就在附近,我們會過去打擾。」

  然而等半天都招不到計程車,最後拓也索性問我:「妳說的那個地方會很遠嗎?」

  我搖搖頭:「不會,看到那座橋沒有?過橋以後左轉就到了。」

  他伸長頸子眺眺,估算過步行距離:「一口氣衝過去吧!可以嗎?」

  「我可以。」

  拓也為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而咧起敬佩的笑容,他要來兩件簡便型的雨衣,落句「走了」,便拉起我的手往外衝。

  颱風的威力比想像中還可怕,我的體重輕,在奔跑的途中,好幾次因為突來的強風而差點跌倒,幸虧拓也都能把我拖回來。身體被雨水打得作痛,強風不斷,我根本看不清楚路面,幾乎是靠拓也牽著我才能通過一條街和那座橋。

  「是哪一家?」他回頭大聲問。

  「跟我來!」

  我掙脫他的手正想往前跑,誰知路旁一棵嬌小的行道樹禁不起風吹,應聲折斷,上半段的樹身朝我壓來!我回眸撞見躲也躲不掉的樹,拓也一個箭步撲向前,將我推向牆角,長滿枝葉的樹從他背部錯身而過。

  驚嚇過度的關係,我淨是睜大著眼注視那棵只剩半截的樹屹立在路邊,貼靠在我身上的拓也緩緩鬆口氣:

  「路上……果然很危險……」

  全身濕透的我們彷彿要證明自己還活著,捨不得離開彼此的體溫,儘管有雨水相隔,什麼也感受不到,儘管拓也紊亂的呼吸已經漸漸正常,他還是沒有離開。

  我們沒有擁抱,這不能算是擁抱,可是,我的確是又回到拓也的懷裡了。

  不多久,呼嘯的風雨聲中,聽見他憂鬱又困惑的低語:

  「就這樣一直下去……好像會想起什麼似的……」

  在他懷裡,沒有溫度、激情,只有像雨一樣一陣一陣的悲傷。我不由得噙著淚,輕輕靠向他濕透的肩膀:「請你想起來……」

  原來事到臨頭,我還是如此自私,希望你能想起過去的一切,還有未緒這個人。我想回到你身邊,想回到你的記憶裡,拓也。






  那一排房屋的款式都一模一樣,我朝其中一間按了幾次電鈴,都沒有人應門。

  「會不會不在家……?」

  拓也還在猜測,就見到我彎身搬開門口邊的第三塊花磚,中間放著一把鑰匙。

  「怎麼還是把鑰匙放在這種地方?」我一邊開門,一邊碎碎唸起主人的粗心:「萬一被奇怪的人闖進去怎麼辦?」

  「我想,我們現在就算是非法入侵了吧……」

  走進玄關,我生疏地打住腳步,以前那個塞滿雜物的壁櫃沒有了,換上小巧的鞋架和傘架,隱約聞得到擺在樓梯口那盆水仙花的香氣,充滿淡淡清香的空間變得好寬敞。

  「是誰?」

  屋裡頭傳出詢問聲,緊接著人影也跟著快步走來了。那是一位身材保持得不錯的中年女性,沒有複雜造型的短直髮,一看就知道年輕時代也很美麗的瓜子臉,手上拿著一把跟她溫婉氣質不搭調的鐵鎚。

  她見到我的時候,面露微小的驚訝,閉合的薄唇卻什麼也沒說。

  看到她與我印象仍舊沒什麼改變的身影,有那麼幾秒我緊張到結巴:「我……我們剛剛有按電鈴,以為沒人在。」

  「啊!風雨太大了,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她對颱風稍加抱怨,接著注意到拓也:「這位是……」

  「您好,我是秋本拓也。」拓也禮貌地鞠躬。

  「他是我朋友,我在附近工作,後來被颱風困住了。」

  「剛剛新聞好像有提到交通的問題……」她回想著頷個首,準備轉身帶我們進去:「快進來吧!得把你們身上的濕衣服換掉才行,妳先帶秋本先生去浴室,我幫你們找衣服。」

  「好。」

  浴室在二樓,我帶拓也上樓的時候,他在後頭好奇問道:

  「那位是妳朋友的媽媽嗎?」

  「唔……她是我媽媽。」我不好意思地瞄向天花板:「這裡是我家。」

  「咦?」

  幾年沒回來了?一年?還是兩年?我尷尬地不想數算清楚。

  我堅持讓拓也先使用浴室,過不久媽媽已經找到我們的衣服,拿上來交給我。

  「要回來也要先講一聲呀……」她輕聲責怪起我的唐突。

  「這麼臨時也是不得已嘛!回不了東京,又不方便住飯店……」

  「喔!多虧這場颱風,才讓妳想到要回家對嗎?」

  我的嘴張了又閉,目送她下樓,無奈地嘟起唇,我又沒有那麼說,何必講話帶刺呢?

  媽媽娘家的家世不錯,她本身也承襲了那種背景的優雅和寡言,不輕易流露個人情緒的教養往往讓我拙於熱情以對。

  我和拓也都梳洗完畢,媽媽已經在客廳準備好熱茶等我們。

  她以聊天方式問到拓也是哪裡人,還是學生嗎,怎麼會跟我認識等等,我暫時當起隱形人啜喝我的茶,她忽然端詳拓也整個人的模樣,和藹地笑:

  「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前任老公的,未緒很喜歡她爸爸,你們差不多高。」

  我嗆了一下,爸爸就是我們母女多年前吵架的原因不是嗎?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

  又閒聊一會兒,拓也問起我們剛進門時媽媽手裡拿的那把鎚子:「您剛剛在修東西嗎?」

  「是啊!」媽媽大嘆一口氣,十分為難的樣子:「涼子(是我的妹妹)的房間一直會漏水,幸好她現在已經搬進學校宿舍了。」

  「我來修修看吧!」

  聽拓也這麼說,媽媽似乎很高興,嘴裡說著家裡還是有男生方便,便帶他到涼子的房間。

  我喝完茶,無所事事地呆坐一會兒,才晃進廚房,發現爐子上煮著馬鈴薯燉肉。天花板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響,我穿起擱在一旁的圍裙,繼續把晚餐做完。

  稍晚,媽媽見到我做的晚餐,難掩驚訝:「妳會下廚?」

  對於這麼見外的問題,拓也奇怪地掉向我,我猛扒著飯快速說:

  「一個人住,以前不會的事也都學會了。」

  「是嗎?也對。」她語末帶著興味的感嘆,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玉子燒,兀自笑了起來:「我自己不就也在拿鎚子修屋頂了嗎?」

  她把玉子燒送入嘴裡的那一刻,我也停下筷子注意她,好不好吃?會不會太甜?

  媽媽將玉子燒吞下後,只是停頓片刻,沉吟的神情讀不出任何思緒。儘管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右眼的眼角還是淺淺多出了一條歲月的痕跡。

  媽媽不是繼續夾其他的菜,就是和拓也客氣聊天,對於我的料理什麼也沒表示,不管好不好吃,多少也說一聲嘛……

  「我不是每個月都有匯錢回來嗎?那些錢應該很足夠了,為什麼不買一棟新房子住好一點呢?」

  我帶著心疼的意味催促,媽媽抬眼看看我,以輕鬆的口吻反駁:「那是妳的錢,我不能用妳的錢買房子給我自己住。」

  那當下,我有點生氣了,沒有必要分得這麼清楚吧!

  打從我進門到現在,一直冷冷淡淡的,難得人家回來一趟耶……

  雖然我的態度也沒好到哪裡去,雖然我很想再親近一點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