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言其實睡得不好,她一整晚都在作夢。有時自己在柳旭凱的面前,「詩縈」和「子言」兩種身份變來變去的;有時跑著跑著又會踩空,跌落黑不見底的深淵,就跟那個人的瞳孔一樣。

  早餐時,子言的視線不時往廚房飄,想問清楚昨天在客廳遇到的那個人的事。

  「鮮奶有點燙喔!」媽媽將透明杯放在她手邊,又走進廚房不知道在忙什麼。

  子言嚥下欲言又止的疑問,就算問了,媽媽應該也不會多說什麼吧!她不喜歡家人接觸她的觀護對象。

  「聽說妳昨天被球打到?」

  原本在看報紙的爸爸突然出聲,她一開始還沒會意到是在對她講話。匆匆一抬頭,手差點撞倒牛奶。

  「喔!對呀!還腫腫的對不對?」

  她不自覺伸手碰碰額頭,介意自己破了相。

  「自己要小心,有需要就要去看醫生。」

  「我沒事啦!」

  她探探玻璃窗凝結的白色霧氣,今天好像會很冷,真想在家裡待久一點。然而,這個想法在她想起今天班會有表演的時候,立刻被拋到腦後,如同那些容易被遺忘的日常細節一般,隨著分秒流逝,直到就連在現實生活中再也找不到過去時光的蛛絲馬跡。她卻在某個相同的早晨,獨自回到餐廳座位,趴在桌面上,只要闔上眼,曾經被時間洪流淹沒的一切好像又浮現出來了。安靜的雪白鮮奶、廚房中白瓷的碗盤碰撞、對面桌子翻動報紙的聲響……伸出手就觸及得到一樣,是如此清晰得叫她捨不得睜開眼。

  爸爸放下報紙,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要準備出門了,到門口又回頭,略略揚起得意的嘴角說:

  「爸爸這次蓋的房子就在附近,上次跟妳說過了,有經過就去看看啊!」

  「喔!」

  整頓早餐,似乎只有她和爸爸、她和媽媽在交談,爸媽兩人倒是都沒搭理過對方。

  昨天半夜她有聽見吵架的聲音,內容聽不清楚,她也不想聽清楚。以前子言還會跟姐姐默契地拉上棉被,把自己蒙在裡頭,然後比賽誰撐得久。

  不過姐姐今年離家去別的城市唸大學了,媽媽準備送她去搭車前夕,子言望著她雀躍得像隻春天小鳥的臉龐,忽然覺得寂寞。

  昨晚她把自己悶在棉被裡,聆聽自己厚重呼吸的時候,也很寂寞。





  子言騎著腳踏車來到路口,恍恍惚惚面對路口另一端的大樓。幾名同樣在等紅燈的路人背後,矗立著披上綠網的高樓,還在興建中。現在並不是開工的時間,鋼鐵做的骨架在水泥灰的內部交錯,看不出外觀的模樣,灰沉沉的,外頭用寫著「施工中,請勿進入」鐵板圍起來,跟廢棄的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她想起爸爸在飯桌上提到的那棟大樓正是這裡。爸爸是建設公司的主管,外貌比起實際年齡還要年少,她常以自己有個「年輕有為」的帥老爸而感到自豪。這棟大樓就是他負責的,聽說以後要做商業大樓。

  「根本看不出來長什麼樣子嘛!」

  路上遇見詩縈,她把子言的額頭嘲笑一番,兩人一前一後騎著腳踏車追逐了起來。

  下午有班會,導師希望每次班會都有二~三位的同學上台作才藝表演。

  詩縈在保健室被迫穿上粉紅色的蘿莉裝,她拉拉縫了一堆蕾絲的袖子和裙擺,再瞧瞧子言,忍不住抗議:

  「姚子言!為什麼妳就不用變裝?」

  子言把玩著手上的黑色大禮帽,笑瞇瞇看她一眼:「因為這次的主題是『高中女生和可愛女僕』。」

  「妳那是什麼莫名奇妙的主題啦!」

  「我忘記帶我的西裝嘛!昨晚想事情想得作一堆怪夢,早上嚴重精神不濟。」

  「想什麼事啊?」

  子言抿著嘴,作起怪表情,最後還是在詩縈的逼問下,把在家中客廳遇見的那個人說出來。

  「他年紀大概多大?」聽完後,詩縈學著子言坐在床沿上。

  「嗯……滿年輕的喔!可是一定比我們大,二十初頭吧!不過他瘦巴巴的。」

  「二十初頭,,又高又瘦,長得又不賴,很安靜,觀護中……然後呢?」

  「啊?」

  「妳幹嘛對他那麼在意?」

  子言瞠目結舌地和詩縈面面相覷,一會兒才試著理直氣壯反駁:「換作是妳,難道妳不會好奇嗎?比如,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做過什麼壞事?」

  「不會,那是妳媽的工作啊!更何況,除非妳又剛好早退,不然再見到那個人的機會少之又少吧!」

  「……話是沒錯啦……」

  不虧是理性的詩縈,子言無話可說,只好悶悶地踢起腳。詩縈瞥瞥她,又低頭玩弄身上多得不像話的蕾絲,終於受不了心急,再次掉頭發問:

  「昨天……柳旭凱把妳送到保健室,然後呢?」

  「啊?沒然後啊!他走了之後,我就回家了。」

  子言不去看急欲知道詳情的詩縈,不敢讓她知道她這冒牌貨對柳旭凱怪冷淡的。

  「你們沒說什麼話嗎?總是會聊點什麼吧!」

  詩縈依舊不死心,子言佯裝努力地回想,還是對她搖頭:

  「他說要送我回家,我說不用,就這樣。」

  「哎唷!妳怎麼不多聊一點?」詩縈沮喪地垮下肩膀。

  「我又不認識他,要聊什麼?」

  「你們有機會交談了,起碼多問問他的興趣啦、喜歡的女生類型啦!」

  「那我問妳,妳知道他家在做什麼嗎?他有沒有兄弟姐妹?」

  輪到詩縈語塞,她無辜地噘起嘴:「還沒調查那麼多嘛!」

  「真奇怪,妳好像只知道世界上有他這個人,就喜歡上他了。」

  「難道一定要把他調查清楚才能喜歡他嗎?」

  「換作是我,起碼對他要有相當的認識,評估利弊以後呢,再決定要不要喜歡這個人。」

  「還評估利弊咧!妳又不是要作生意,『喜歡』是一種意念,不是動作,沒辦法說停就停。」

  詩縈竟然為他爭辯得有點生氣了:

  「上次我看見他扶他們班拄柺杖的同學上樓,他一定很好心!而且,他還記得我的名字,一般人會記得那麼清楚嗎?更何況,妳別忘了,妳被球砸到,是他主動要背妳去保健室的喔!」

  子言困擾地蹙起眉頭,詩縈不是被判出局了嗎?為什麼還要這麼在乎他的事?這麼幫他講話?就算他人真的不錯,或者他有比其他人還要特別的地方……

  她注視著那扇門,窗外的花影依舊那麼輕愜地映在上頭。

  「他的……」

  「唔?」

  聲音哽在咽喉,子言閉上嘴,面對詩縈登時熠熠發亮的眼眸,傻笑:「好啦!下次有機會再幫妳問。」

  他的背很寬,五隻手掌不知道夠不夠丈量。

  她似乎不能那麼說,子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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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