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縈被送到醫院以後,子言回到教室,正好是下課時間,秀儀拿了一張紙條給她。

  「詩縈走了對不對?剛剛有人說要給她的。」

  「誰啊?」

  「別班的男生。」提到男生,秀儀不禁興奮地竊笑起來:「長得很帥喔!上面有寫他的名字。」

  那紙條並沒有折成花俏的形狀,只是簡單地對折又對折。子言翻到背面,上面有柳旭凱的名字,柳旭凱?!

  「妳幫忙拿給詩縈嘛!順便找機會說說話。」秀儀非常樂意牽線,用力拍拍她的背。

  子言根本笑不出來,她躲回座位,牢牢握住那張紙。對柳旭凱而言,吳詩縈應該就是指她吧!真是好險,信差點就要落到詩縈手中了,要是裡頭寫了會害詩縈傷心的字句怎麼辦?

  子言偷偷打開紙條的時候,手都還在不聽話地發抖。

  『吳詩縈,妳好!我有事找妳,下午第一堂下課請妳到上次那個庭院。柳旭凱。』

  他的字十分瀟灑,透著他本人所沒有的成熟氣息,好意外喔!

  不對啦!現在不是在研究筆跡的時候!他找她有什麼事?該不會要問她對於那個告白的回答吧?她不可能答應的,她不能用「吳詩縈」的身份一直和他來往;如果她不答應,那也說不通,最初寫情書給柳旭凱的是吳詩縈耶!

  啊啊!該怎麼辦?

  子言一頭朝桌面撞去,癱趴在上面,覺得自己走到了懸崖,進退不得。更糟的是,這一次無論她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能夠漂亮圓謊的說詞。

  人家不是說,說謊像滾雪球,愈滾愈大,現在她連半點可以滾的雪花都找不到。

  就這樣,再怎麼煩惱,下午第一堂下課還是來臨了。

  子言忐忑不安地來到上次鋪滿一地落葉的庭院,現在已經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序,沒有落葉,地上乾乾淨淨的,倒是枝椏上冒出不少翠綠色的芽。

  柳旭凱人已經到了,端直地站在一棵小葉欖仁下方,同樣在觀看頭上的點點綠意,周遭的空氣平靜安穩,為他添上幾分書卷味道。

  子言輕輕佇足。眼前那一地空曠黃土頓時化作藍森森的池水,就像她早上從保健室窗口望出去的天空顏色一樣,而她是隻明明不會游泳,卻還是硬著頭皮準備跳水的旱鴨子。

  「啊!」柳旭凱略略驚訝,彷彿她的出現是有點出乎意料:「來的人是妳啊!」

  子言聽不太明白,也無心追究:「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鬆提起自己的事:「我國中三年都在男生班,沒什麼機會和女生來往。上高中以後,只對足球有興趣,如果可以,還希望將來上大學以後可以參加校隊之類的。所以,根本沒有心思想到交女朋友那些事,跟其他人比起來,很遜吧?」

  怎麼會?明明很棒呀!

  可是她不能那麼說。子言笨拙搖頭:「不會啦!」

  「坦白說,那天和妳在這裡見過面以後,我才認真地把信再讀過一遍。其實不止一遍,看著妳的字,就會想像妳是什麼樣的女生,想要更認識妳。一想到像妳這麼特別的女孩子會喜歡我,真的滿高興的。」

  他還是擺脫不了緊張,卻努力用生澀的語調告訴她:

  「在販賣機前說我喜歡妳,當時我在心裡拼命祈禱妳還喜歡著我……妳不知道我經常後悔那天怎麼會拒絕妳呢!」

  子言曉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總不能像個啞巴杵在原地吧!然而,面對他如此真誠的告白,她的胸口感動得好滿好滿,就要溢出來了,因此她必須緊緊揪著心,以免這份歡喜、這份情感,會失控流竄。

  「可是,妳到底是誰呢?」

  那一刻,她聽見心臟像是對壓抑的反彈而用力鼓動!

  「雖然阿泰一直強調妳不是吳詩縈,我還是想自己來問妳。」

  他一向良善的眼眸倏然拉出一道陌生距離:

  「妳是誰?」

  子言抿緊唇,望向空地另一頭的柳旭凱,她明白了。沒有讓她進退兩難的懸崖,沒有她必須一再圓謊的雪球、沒有她非跳不可的水池……她腳下所踏的地方,就是現實,打從一開始就真真實實地存在。她從來就不是吳詩縈,縱然她如何欣羨過那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這輩子也不會成為另一個人。

  「我的名字,叫姚子言。」她的聲音跌跌撞撞,卻異常清晰:「在班會上穿過蘿莉裝的,才是真正的吳詩縈,一直看著你的人是她,喜歡你好久的人也是她。」

  「為什麼騙我?」

  「那天,詩縈要回醫院檢查,不能來這裡,她要我幫她聽你的回答。」

  「所以,妳根本不喜歡我,對吧?」

  他寬闊的眉宇蹙著靜靜的傷痛,那傷痛讓子言眼眶灼熱。

  她不懂為什麼會心痛,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懂那些含著酸楚的喜悅是不是就是「喜歡」,她什麼都不懂,只覺得那一年迎面而來的青春太過耀眼,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對不起。」子言內疚地低下頭。

  柳旭凱看著她柔順的馬尾滑溜到胸前,一句話也不說,從緘默,到了漸漸接受。

  「不用道歉,是我笨。」

  「柳旭凱……」

  「不過我不會笨到再找妳了。」

  他從她身邊離開的時候,一度遮住從葉縫灑下的陽光。光線忽明忽暗的閃爍間,子言想起第一次見面在他臉上醺成的靦腆、他在理化教室搔過她鼻尖的褐色髮梢、他用檸檬茶在她臉上吻下的冰涼溫度……

  她想起許多事,多到都有點後悔了。

  現在趕快追上去,大聲地對他說「我也喜歡你」,說不定結果就會不同,只要她快點追上的話。

  子言使勁站住腳,不讓自己離開腳下的土地寸步。雖然不知道還要做幾次深呼吸才行,不過這道心痛一定可以熬過,這份曖昧不明的眷戀一定也能夠埋藏起來。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時間會讓她長大,有一天她會懂得所有情感,不再懵懵懂懂,以後,每當想起曾經有個男孩說喜歡她,胸口不會那麼難受了。

  應該是這樣吧?是這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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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