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確定由我跑兩千公尺接力的最後一棒。

  運動會前的體育課如果老師放牛吃草,那我會去操場跑一跑當作練習。有一次,當我跑到第二圈的時候,觸見顏立堯就站在大榕樹下,他背靠著樹,雙手插進褲袋,定睛在我這個方向。我敢肯定他在看我,用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態,懶洋洋看著。

  一起到過辦公室的那天起,我們就沒再說過話了,那之後他表現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而我一直很傷心,即使他不曾說過難聽的話,我還是有受傷的感覺。

  現在,見到他一副事不關己地看我練跑,不由得……就是不由得一股氣!

  上次賽跑跌倒有這麼嚴重嗎?嚴重到以後都不願意再跑了?被大家寵壞的窩囊廢!我怎麼會喜歡這種男生呢?

  因為愈想愈生氣,也就不知不覺地愈跑愈快,快到……簡直是最後衝刺的速度。

  我就這麼以那種神速跑完一整圈,然後直接衝進湘榆懷中,幾乎呼吸不到空氣了。

  「妳神經病呀?跑那麼快幹嘛?又沒人跟妳比!」

  湘榆扯開嗓門罵我,但我耳裡只有自己換氣不過的嚴重喘息,笨重的身體慢慢往下滑,不支地跪在地上。

  「不、不行……肚子好痛……頭也好痛……」

  「唉唷!起來!我帶妳去保健室啦!」

  湘榆連拖帶拉地把我架去保健室,我一看到床就往前撲,抱緊枕頭:

  「哇─好舒服喔!」

  保健室林老師是個大美人,未婚,典型的單身主義者,不少男生喜歡藉故找她攀談,同時也有不少女生討厭她,甚至給她冠上「狐狸精」的字眼。對我來說,她是只可遠觀的老師,今天得以近距離見到她,才曉得男生們為她著迷不是沒有道理,單是她眼角下那顆痣就不知為她添上多少嬌媚。

  「躺好,等舒服一點再多喝水。」

  林老師把一杯白開水擺在床邊櫃子上,又把折好的濕毛巾放在我額頭:

  「妳跑太快了,休息一下肚子就不會痛了,毛巾幫妳降降溫,我去廚房拿冰塊。」

  「謝謝老師。」

  她「不客氣」式地笑一笑,快步走出保健室,湘榆確定她走遠,才繞到我旁邊來:

  「好漂亮喔!我打賭一定有很多男老師想追她,不過,哈哈!她應該沒一個看得上眼的吧!」

  「哈哈!包括我們班導嗎?」我陪著乾笑幾聲,發覺喉嚨好乾澀,連拿杯子的力氣也沒有:「不行了,我好累喔!」

  「妳喔!這麼反常,該不會是因為顏立堯吧?」

  湘榆狠狠地把毛巾往下扯,讓它蓋住我的眼睛:

  「我跟妳說,他是很有人緣沒錯,可是這種人通常都不好搞,還是改去喜歡乖乖牌的啦!」

  「妳在講什麼?這又不是寫考卷,寫錯還可以改來改去的。」

  我讓一隻手擱在毛巾上,濕涼的水氣壓著眼皮,感覺舒服多了:

  「而且,我自己也有在想為什麼會喜歡上他那種人啊!」

  「不然,把他的缺點列一列吧!」

  「缺點?」

  「是啊!比如,他很怕麻煩的事,會推得一乾二淨。」

  「可是,如果推不掉,真的要做,他都會做得很好。」

  「那,他臭屁又自大?」

  「虛有其表也就算了,但是顏立堯的確有那個臭屁又自大的實力呀!」

  「那就……那天他在辦公室外面對妳講話很毒?」

  「……他也沒說錯,我的確管太多了……」

  「夠了喔!蘇明儀!妳是故意跟我唱反調嗎?」

  湘榆的聲音頓時轉為厲氣逼人:

  「現在是要找出那個男人不值得喜歡的理由!請妳回到主題!」

  「唉唷!我也很認真哪!好啦好啦,我再想想。」

  黑暗中,我打算從相識至今的點滴仔細揪出所謂的缺點。我回想起初次和顏立堯相遇的光景;發現他和我同班時那瞬間發亮的教室;他和我用可樂乾杯的鋁罐碰撞聲;他凝視天空不語的側臉,路上他輕輕敲在我後腦勺的觸感……

  過了好久,想得心都酸酸的。

  「喂!怎麼辦?我想,要不喜歡顏立堯這個人,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我等了一下,納悶怎麼還沒聽見湘榆的回應:

  「湘榆?」

  我撐起上半身,掀高臉上毛巾,透過敞開的縫隙環顧四周,林老師還沒回來,湘榆不知什麼時候跑出去了,而原本應該剩下我一個人的保健室中出現另一個人影!

  我霍地坐起身,半乾的毛巾掉在棉被上,對方聽見聲響,掉頭,面無表情地瞧我一眼。

  程、程硯……怎麼會是他?

  「我來拿OK絆。」他將抽屜推回去,顯然沒找到,又去開另一個抽屜。

  天……天呀!我整個人僵硬得動彈不得。哪、哪裡有洞啊?這輩子從沒這麼想當場挖洞跳進去過!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看也不看我,只是專心做他的事:「妳說那句話之前就來了。」

  「……」

  再也找不到形容詞可以用在我此刻的窘境,我火紅著臉,吐不出半句話,除了切腹自盡,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來解決這場尷尬。

  程硯終於找到他要的OK絆,這才願意轉身正視我。他有張清秀的面孔,略顯細長的眼眶含著兩枚深邃瞳孔,深沉得並不隨風起浪。

  「妳中暑嗎?」

  「不是,好像沒那麼嚴重。」

  哇塞!他跟我講話了!開學以來我們兩個有好好交談過嗎?我有點怕他,總覺得他什麼都知道,而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害怕。

  「妳跑得很快,也許和阿堯一樣快也說不定。」他淡淡誇獎我。

  「顏立堯和你……都在生氣嗎?不過,我也在生氣喔!我是真的認為他會跑贏,才提名他的。」

  外面不知又是哪一班在上體育課,熱熱鬧鬧的叫囂吸引他的注意,程硯望向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的窗口,曬進室內的陽光卻是大家都在午睡似的寧靜光線,他在那樣的光線中份外美麗。

  「就算他會跑贏,也不代表他適合。」

  他說出他高深莫測的看法,也不管我是不是一臉問號,繼續說下去:

  「阿堯也沒生氣,他生氣的話就不會叫我來看妳狀況了。」

  我還沒會意過來,程硯便拿著OK絆自己離開,後來湘榆回來,她說她跑去廁所拉肚子。

  「妳怎麼那麼會挑時間啦!」

  我憤慨地掐住她脖子,湘榆還被我搖得不知所以然,而我想起程硯的最後一句話,又忍不住雀躍地摟緊她:

  「他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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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是一種沒出息的行為,再微不足道的誘因,也能把一百個放棄它的理由取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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