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在六月初舉開,爸爸和哥哥都來參加,湘榆見到哥哥出現,欣喜之情藏也藏不住,那天的她格外美麗。

  顏立堯的媽媽哭得淅瀝嘩啦,真是性情中人,吸引不少人側目,連湘榆都悄悄跟我耳語:

  「會不會太誇張啦?」

  然而我也沒好到哪兒去,因為陷在無以宣洩的傷楚中,一整天都非常拼命地忍住哭泣。再怎麼不願意,這一天終究還是來到了。

  想起程硯要我說話不算話,雖然他沒有明講,卻給我一份無形的鼓勵和一道直覺,只要我開口,顏立堯就會為我留下。

  「蘇明儀,等一下可以留下來嗎?」典禮散場後,顏立堯主動過來找我。

  沒有詢問原因。一決勝負的時刻到了!他是要跟我提分手,還是悔約呢?那麼,我先反悔,可以吧……?

  我向爸爸和哥哥道別,便到籃球場找他。無人的籃球場,只有幾座怪物般的球架,和一顆被遺忘的橘色籃球。顏立堯走向圍牆,拾起那顆球,發現我來了,逐漸炎熱起來的陽光滿滿地灑在他身上,而他衝著我咧開的笑容居然毫不遜色。

  啊……又來了,胸口又開始刺刺的痛。

  「恭喜我們畢業囉!有沒有什麼畢業感言?」

  不要走。

  「……還要回學校準備考試,沒有特別的感言。」

  對,就算畢業典禮過去,我們還要準備指考,這樣,是不是可以把分手的約定延後?

  顏立堯開始玩起那顆籃球,將它在掌心往上丟幾回,便揚手投向籃框,進籃。

  「我倒是有很多想說的,妳要不要聽?」

  他撿起滾來的球,側頭問我。才不要。

  見我緊閉著嘴,他將球丟向我,我竟本能接住。

  「我好想現在就看看蘇明儀將來會變成怎麼樣的大人,一定是個很棒的女人吧!」

  「那當然。你這算什麼畢業感言?」

  我使勁將球扔回去,他單手接住,笑嘻嘻的:

  「好可惜,雖然我能夠想像未來的妳,卻沒辦法預知幾年後的我,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好不甘心,對於未成年這件事,很不甘心。我啊,超想現在就變成大人,然後對妳說,我們一起走吧!」

  我深吸一口氣,心臟好像快衝出來了。

  「……你這是在求婚嗎?」

  「哈哈!怎麼可能。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沒有財產、沒有房子,沒有車子,沒有工作,沒有投票權,沒有……時間。」

  可是那一瞬間,我想我真的會答應。好啊!我跟你走。

  「為什麼沒有時間?」

  他瞄準籃框,跳投,沒進籃,球再次滾來,這回他沒有撿拾的打算,讓球錯過腳邊,雲淡風清地告訴我接下來他會在哪裡:

  「後天我就要走了,搭北上的火車離開這裡。」

  「咦?」

  「不是說過我要搬家嗎?其實家當幾乎都已經搬過去,只差人沒過去而已,我特地求我爸媽讓我延到畢業典禮後再走。」

  他對著瞠目結舌的我問道:

  「妳要來送我嗎?」

  啊……不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嗎?一次又一次為自己洗腦,顏立堯總有一天會離開的。原來假想和實際面對的落差會是這麼大呀……

  「你要我去送你嗎?」

  「當然,妳一定要來,對我說,顏立堯,再見啦!這麼一來,我就會知道妳很堅強,離開車站以後妳會繼續用功拼指考,考上妳想上的學校,然後和很多新朋友喝茶逛街,快樂得……好像跟我道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定定地望住我:

  「妳做得到嗎?」

  「……不要小看我。」

  我沒辦法……沒辦法說話不算話了。不是覺得丟臉,而是不想讓他對我失望,這份骨氣會不會來得太無聊呀?

  狠狠壓下內心翻湧的酸楚,我彎腰拿起籃球,跑步運球繞過他,跳投!從框架邊緣射出的金光開始有了夏天的亮度,那煦暖的溫度足夠把我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曬乾吧!

  目睹我俐落進籃的身手,顏立堯輕吹一聲口哨,笑意散得更大:

  「妳真的是在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很強呢!」

  我拿起球,加分力道扔向他: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再過一兩年,我會變得更漂亮,交一大堆男朋友,每年生日都吃草莓蛋糕慶生,我決定要慶生了!因為,對於出生在世界上這件事……很幸福,能夠遇見你……」

  很幸福。

  原本魄力十足的聲音,卻變得怪腔怪調,到最後幾乎也講不出來,而我還固執地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讓自己在他面前掉眼淚,一見到我的眼淚他就會對我放心不下了嘛!

  我想,我正在向顏立堯道別,只是「再見」兩個字太殘酷,我們之中沒有人願意先說出口。

  顏立堯端著我丟去的球,靜靜凝視我,他嘴角上始終沒離開過的微笑還在,只是多分遺憾。我平視著他,相隔一個球架的距離高聲對他說:

  「所以,你也要答應我!離開這裡以後,你會像現在一樣,每天都笑得很開心,不用想自不自私、真不真實的問題,對我來說,顏立堯就是顏立堯,是我最喜歡的人!說無聊的笑話也好,做白癡的事也好,在你身邊的人無論是誰都好,每天……每天都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你做得到嗎?」

  他依舊不發一語,原本在那抹笑意中的遺憾又不見了,他柔和注視我一會兒:

  「……我喜歡妳。」

  那句話,宛如猛烈地把情緒閥門扭開!又幸福又悲傷的洪流一下子泛上眼眶,我雙手緊緊掩住嘴,淚水涔涔飆落,討厭,他還是讓我失控了。

  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這是一句即使說了一百萬次、一千萬次,還深深唯恐對方不知道的話語。

  然而這一刻,他在寂靜的籃球場中央說出這句話的真心真意……竟然如此清晰地傳達到我這裡。

  不是我的錯覺,打從顏立堯告訴我他要搬家的那天起,他就說了好多個「我喜歡妳」,要把一輩子的份說完一樣,我想這一次……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

  顏立堯忽然啟步,單手漂亮地運球,他奔向我,籃球在空曠的水泥地彈跳的聲響一拍接著一拍,分離的倒數正朝我逼近。

  顏立堯使勁往下一拍,球彈得好高好高,這一次他放開手,不去接捧長出翅膀的籃球,他的手緊緊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

  心臟好痛……

  這溫暖、這份安全感、這熟悉的臂膀……都隨著高飛的籃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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